蘇允伸出食指,指尖重重戳在巴蜀之地,彷彿要將那片山川都刻進心底:“諸位可知,耶律洪基為何敢許諾燕雲?因他篤定,只要我們與宋朝廝殺,他便可坐收漁利!此刻攻山西,是虎口奪食;取四川,才是釜底抽薪!”
“陛下!”王抱朴急得跨出一步,官靴在青磚上擦出刺耳的聲響,“川蜀險地,棧道崎嶇,糧草轉運艱難,一旦戰事膠著,屆時遼國攻打河套,宋國攻我長安,腹背受敵,危矣!……”
蘇允微笑擺擺手,笑道:“諸公看看這封成都傳來的密報,蜀中豪強早有反意,百姓苦於宋廷賦稅久矣。
我軍以弔民伐罪之名入川,不出三月,定能站穩腳跟!”
章楶手疾眼快地接住密信,展開細讀時,頓時激動道:“原來早在數月前,陛下便已暗中聯絡蜀中豪傑,甚至連糧草囤積的地點、內應的名單都赫然在列!哈,若是這般,或許攻打川蜀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陛下,既然這樣,臣支援朝廷先下川蜀!”
蘇允笑道:“拿下四川,進可順江而下直搗杭州,退可憑天險固守。
耶律洪基不是想看鷸蚌相爭?那我們便如快刀斬亂麻,先取巴蜀為根基!待宋軍反應過來,我已坐擁天府之富,到那時,遼宋又有何懼!”
王舜臣熱血沸騰,“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腰間佩劍與青磚相撞發出清越的聲響:“末將願為先鋒!定要踏破劍門關,為陛下取下川蜀!”
韓幼安和平子澄對視一眼,同時躬身行禮,聲音鏗鏘有力:“臣等附議!”
就連先前力主攻晉的呂惠卿也滿臉愧色,他顫抖著雙手抱拳:“陛下高瞻遠矚,臣等不及。”
蘇允掃視滿殿群臣,目光最後落在鄭朝宗身上。
“海夫!”蘇允的聲音沉穩而堅定,“做好入川準備!”
鄭朝宗激動單膝跪地,道:“是,先生!”
……
眉山。
當遼宋結盟的訊息如驚雷般震動天下時,千里之外的眉山卻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青磚黛瓦的蘇氏祖宅內,三進院落的天井裡,老槐樹的枯葉簌簌飄落,正廳供桌上,蘇允父親的靈位前,長明燈在穿堂風裡明明滅滅。
族長蘇淳握著青銅煙桿的手微微發顫,菸灰簌簌落在月白長衫上:“允哥兒終究走到這一步了……”
他記得十年前蘇允離家時的模樣,那時的少年揹著書卷,眼神卻比劍還鋒利。
如今竟成了讓遼宋膽寒的帝王。
二房的蘇沆猛地拍案而起:“造反終究是大逆不道!朝廷若問罪下來,整個蘇氏都要遭殃!我覺得我們必須立刻馬上將其開革出蘇氏,與其徹底分割,隨後上告朝廷,公示天下!”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眾人看去,卻是蘇軾家的三子蘇過負手而入,冷笑道:“叔父可還記得,前幾年眉山大旱,是誰暗中送來百石粟米?
之前允哥離開眉山的時候,將全副身家都買了祖田給族中,若非如此,族中又如何能夠養得出來這麼多的讀書人?如今大明鐵騎威震天下,跟著允哥才有活路!”
蘇沆冷笑道:“讀書人多又有個什麼屁用,這幾年我們去參考的年輕人,又有誰被錄上了,這就是那反賊蘇允惹的禍!我們只有跟他徹底切割清楚,向朝廷表明我們的態度,才可以讓那個朝廷重用我們蘇氏!我看啊,不僅要將其開革出族譜,還要在公示天下的文書中訓斥其無君無父,我蘇氏深以為恥!”
正爭執間,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滿頭大汗撞開廳門:“老爺!眉山知縣帶著衙役來了!”
眾人臉色驟變,蘇沆卻突然挺直腰板,喜道:“開中門,迎客!”
眾人頓時警驚詫看向蘇沆,蘇沆卻是不管眾人神情,拎著下襬跨過門檻往外匆匆而去。
族長蘇淳臉色鐵青,但也只好匆匆跟在後面。
知縣陳知易身著緋色官服,身後衙役手中水火棍映著冷光。
知縣陳知易慢悠悠踱步至正廳,指尖劃過檀木供桌,在蘇允父親的靈位前停下,似笑非笑道:“蘇族長,朝廷這次可是動了真怒。”
他忽然猛地轉身,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眾人,“聽聞蘇氏子弟中有人與逆明往來密切?”
蘇沆急忙搶上前,諂媚笑道:“知縣明察!我蘇家向來忠君愛國,怎會與逆賊勾結?只是那蘇允……”
他故意頓了頓,眼角餘光瞥向蘇淳,“終究是血脈牽連,還望陳知縣網開一面。”
說著,他朝身後使了個眼色,兩個兒子蘇承業、蘇承文立刻捧著沉甸甸的錦盒上前。
“這是犬子的一點心意。”蘇沆掀開盒蓋,珠光寶氣頓時映亮整個廳堂,“聽聞知縣府上公子正要赴京趕考,在下願助一臂之力。
只求知縣在朝廷面前為我蘇家美言幾句,保我兩個小兒謀個一官半職……”
蘇淳怒目圓睜,顫抖著手指指向蘇沆:“你……你這是要賣了整個蘇氏!”
話音未落,蘇過已抽出佩劍,劍身寒光映得眾人臉色發白:“蘇沆!你敢拿家族前程換私利!”
陳知易卻放聲大笑,緩緩推開錦盒:“蘇兄莫急。”
他從袖中掏出一卷文書,“朝廷要的,可不是這點金銀。”
文書展開,赫然是眉山蘇氏的田產清冊,“蘇氏良田萬畝,不如捐出半數充作軍餉,再將族中男丁編入鄉勇,協助朝廷平叛。
如此,本官自會稟明聖上,保蘇氏平安。”
蘇沆的笑容瞬間凝固,額頭上滲出冷汗。
他轉頭望向兩個兒子,咬咬牙道:“知縣所言極是!只是捐田之事事關重大,還需從長計議……”
“不必議了!”蘇淳突然抓起青銅煙桿,狠狠砸在地上,煙桿應聲而斷,“陳知縣,蘇氏願捐三百畝義田。
但要我等子弟充作鄉勇,斷無可能!”
他挺直佝僂的脊背,渾濁的雙眼迸發出怒火,“我蘇氏世代讀書,豈會為虎作倀!”
陳知易臉色一沉,身後衙役立刻上前一步,水火棍重重砸在青磚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時,蘇過忽然上前,恭敬行禮:“知縣息怒。蘇氏願捐二千畝良田,只求知縣寬限些時日。”
他轉身看向蘇淳,目光堅定,“族長,眼下局勢危急,唯有先保家族周全。”
蘇淳盯著蘇過看了許久,最終長嘆一聲,癱坐在太師椅上。
蘇沆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悄悄湊到陳知易耳邊:“知縣,我還有一策……”
夜色漸深,知縣府內,陳知易摩挲著新到手的田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窗外,蘇沆的聲音隱隱傳來:“知縣放心,明日我便召集族人,宣佈與蘇允斷絕關係。
只要知縣信守承諾,讓我兒……”
話音被一陣夜風吹散,唯有簷角銅鈴在風中搖晃,發出清冷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