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西夏按捺不住下場,攻下蘭州,虎視眈眈。這個時候好在遼國一直都沒有動靜,遼國在三國之中最為強勢,遼國不動,那天下再亂也有限。
但之後蘇逆竟是擊敗西夏,佔了定難五州以及東河套後,有敏銳的人立即知道,風雲將起矣。
果不其然,遼國果然趁勢興兵,天下大亂已來!
汴梁城朱雀大街上,快馬踏碎晨霜,馬蹄聲驚飛簷下寒鴉。
八百里加急戰報遞入政事堂。
“遼軍已破白溝河!先鋒距雄州不足百里!”
傳信兵的嘶吼讓政事堂正在談論如何絞殺蘇逆的諸公瞬間凝固。
曾布手中的笏板噹啷落地,在寂靜中激起迴響。
“不可能……”程頤驚駭之下竟是踉蹌了一下,趕緊扶住桌案,口中駭然道:“耶律洪基那老賊,去年還派人送來佛骨舍利!現在竟然要趁火打劫!”
堂中諸公面面相覷。
曾布近乎自言自語,道:“蘇逆勢大,西北已失,只剩下北軍對抗遼國,汴梁城……危矣!”
程頤忽而醒悟了過來,道:“立即稟告聖上!請聖上定奪!”
曾布惱道:“陛下龍體不安,這時候告知,若是因此加重病情,你程參政來負責麼?”
程頤怒道:“當下局面,非得陛下來定奪不可,要不,你曾相公來下令?”
曾布自然沒有辦法定奪,只能將訊息傳入宮中。
紫宸殿內薰香嫋嫋,趙煦斜倚在金絲楠木榻上,臉色兀然慘白。
他身體一向不好,之前受了刺激,短短時間內沒有那麼快恢復,能夠醒過來已經是萬幸。
當八百里加急戰報被宮人顫抖著遞到枕邊時,趙煦發出驚呼:“白溝河……失守?”
下一刻,他忽而大聲咳嗽起來,咳得很厲害,似乎要將肺都咳出來。
咳聲之中,忽而有人大聲道:“陛下!政事堂諸公求見!”
“快!……咳咳咳!……請諸公進來!”
曾布與程頤等人聯袂進入,一會之後,在著趙煦病榻前面爭得面紅耳赤。
“西北戰事未平,如何抽調兵力?”曾布額角青筋暴起,“唯有議和方能緩兵!”
程頤卻突然伏地叩首,官帽上的貂蟬璫撞得地磚咚咚作響:“當年澶淵之盟,我大宋以銀絹換太平,如今若再屈膝,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夠了!”趙煦扶著宮娥做起,盯著程頤,眼中泛起血絲:“你說不屈膝?西軍還在潼關與蘇允繼廝殺,你拿什麼去擋耶律洪基的三十萬鐵騎?”
話音未落,劇烈的咳嗽驟然襲來。
曾布趕緊勸道:“陛下莫要動氣,身體重要!”
良久之後,趙煦才止住了咳嗽。
他神情木然,看了一下滿是擔憂的諸公,隨後道:“都說說吧,當下該當如何?”
爭論再起,宰執們一個個吵得面紅耳赤。
趙煦靜靜地聽著,他是聽出來了,宰執們所吵的關鍵在於——如何能夠儲存國祚。
趙煦心下一陣悲涼,也明白了一件事情,當下要阻擋住遼國或許不是不可能,但西北蘇逆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一旦大宋將所有力量放在北面阻擋遼國,那麼巴蜀以及河中府立馬便要易主!遼人或許可以用錢財打發,之前屢次都是如此,但蘇逆卻是衝著大宋的江山來的,孰輕孰重,他心裡自然搞得明白。
趙煦示意宮娥將起扶起,勉力站起,諸公見狀,趕緊安靜了下來,看看趙煦的決斷。
趙煦一臉悲慼.“傳旨……”他喉間像是卡著碎瓷,“著大臣為議和使,帶上……”喉結艱難滾動,“帶上三十萬兩黃金,三十萬匹絹帛,若遼人還不滿意……”
他攥緊龍紋玉帶,“便將中山、河間、太原三鎮,盡數割讓。”
程頤突然癱坐在地,官服下襬沾滿灰塵,大聲哭嚎了起來:“陛下!此乃祖宗基業……”
“祖宗基業?”趙煦突然大笑,笑聲中帶著病態的癲狂,“等遼人兵臨城下,你程頤能變出十萬天兵?”
諸宰執盡皆伏地痛哭,額頭在青磚上撞出悶響,白髮凌亂地散在沾滿塵土的官服上。
殿外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天。
趙煦踉蹌著扶住屏風,指尖觸到屏上所繪的《雪夜訪普圖》,宋太祖與趙普圍爐議事的畫面刺得他眼眶生疼。
“當年太祖太宗……”他聲音沙啞,“若他們泉下有知,見朕割讓三鎮,該當如何?”
死寂中,程頤突然抬頭,臉上淚痕未乾卻神情堅毅:“陛下,臣願自薦為議和使。
臣此去,若不能保三鎮周全,便血濺遼營,以謝祖宗!”
趙煦盯著程頤的灰白頭髮,恍惚間想起父親神宗離世前,將這江山託付時的沉重目光。
“準了。”
他揮揮手,龍袍滑落露出枯瘦的手腕,“再加十萬兩黃金,二十萬匹布帛……告訴耶律洪基,只要他肯退兵,朕願尊他為兄皇帝。”
殿內眾人齊刷刷跪下,此起彼伏的“陛下聖明”中,唯有程頤沉默著拾起官印,起身時袍角掃過滿地碎瓷,發出刺耳的聲響。
待眾人退去,趙煦踉蹌著走到窗邊。
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灑在汴京的屋脊上,宛如覆了層薄霜。
他想起幼時在王府,聽屬蘇先生講澶淵之盟時,真宗皇帝如何在戰與和之間徘徊。
那時他覺得懦弱,可如今真正坐在這龍椅上,才知有些抉擇,遠比戰死更令人煎熬。
“蘇先生啊!朕沒想到竟是你讓朕陷入今日之苦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