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老夫將擔子給他便是,老夫樂得輕鬆!”話雖如此,可文彥博心理終究是不痛快,摩挲著案頭刻滿歲月痕跡的玉鎮紙,目光在燭火搖曳中愈發陰鷙。
他朝候在一旁的文謹言招了招手,聲音低沉,道:“去把長安城防圖、軍糧賬簿、軍械造冊全拿來,記得,要最舊的那套賬。”
文謹言渾身一震:“老祖宗是說.三年前那場洪災虛報損耗的那批?”
“不錯。”文彥博冷笑,指腹重重碾過鎮紙上的饕餮紋,“把庫裡鏽斷的箭矢全擺在明面上,挑八百瘸腿傷兵明日列隊迎接。
等種診一進城,就把這堆爛攤子雙手奉上——記住,要做出如釋重負的模樣,眼淚最好能擠出幾滴。”
見文謹言面露遲疑,他又道:“再讓人在城外搭十座空糧倉,表面鋪層新糧,底下全塞摻沙的陳米。
等種診派人查驗時,故意露出些破綻,卻又要讓他抓不住把柄。”
“可萬一他拒接防務.”
“他敢?”文彥博猛地拍案,震得燭火驟晃,“官家等著看他立功,他若抗命就是欺君。
這長安城破了,是他種診無能;守住了,也是接了我文家的底子。”
他起身負手踱步,隨即抄筆急書,用十分蒼老的聲音道:“等他進城,你就遞上這封手書,內容我已寫好。
記得要在他查驗糧草時,當著眾將的面呈上去。”
文謹言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寫著:“糧草雖陋,聊表寸心。長安安危,全仗賢侄。”
“收拾收拾,等種診進城,當夜子時,咱們便從西城門走。”
文彥博整了整衣袍,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種診不是想摘桃子嗎?就讓他抱著這燙手山芋,好好嚐嚐滋味。”
文謹言有些不安,道:“如此會不會得罪了種氏,種診掌了西北大權,接下來一二十年,那可是權勢熏天。
加上官家對咱們文氏恐有怨言,咱們文氏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不如好好交接……”
文彥博冷冷看著文謹言,文謹言心中一寒,趕緊閉上了嘴巴。
文彥博一字一句道:“記住了,我們文氏乃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不是所謂將門能夠比擬的,也不是官家想整治便可以整治的。
官家若是好好與老夫商量也就罷了,若是還有懷恨之心,那老夫說不得也要讓世人知道,這個天下是趙家人的天下,更是士大夫的天下,歸根結底,是士大夫的天下!”
文謹言瑟瑟發抖,再不敢多說。
文彥博卻是不知道,他這番判斷失誤,會給文氏帶來滅頂之災!文彥博認為是種診已經要來接手長安城,於是堅守的心思也就淡了,對於眾將的監視也放鬆了,只是吩咐眾將要好好盡職,隨後便不管了,他已經將重心放到轉移的事情了。
而此時負責策反的李昌祚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卻愕然發現他在長安城裡安排的一系列活動全都毫無阻礙,不僅北門守將周懷玉在聯絡上之後立即願意相投,而西城門守將趙仲文甚至都不用李昌祚去找,便透過趙仲武聯絡上了李昌祚。
事情順利得讓李昌祚心生警惕,他懷疑這是文彥博設下的圈套。但當聽到趙仲文傳來的訊息後,李昌祚先是一愣,隨即放聲大笑。
他原本編造文彥博“喝兵血”、調精銳護族的謠言,只是想擾亂長安局勢,沒想到文彥博竟然真的幹了這些事!夜色漸深,李昌祚在密室裡來回踱步,手中的密信被他反覆摩挲。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又危險的光芒,突然猛地停下腳步,大聲喊道:“來人!”幾個心腹迅速出現在門口。
“告訴周懷玉和趙仲文,明日寅時動手!讓他們提前在城門附近埋下火藥,準備好引火之物。
記住,行動必須隱秘,不能出半點差錯!”李昌祚的聲音冰冷而堅定,臉上滿是狠厲之色。
與此同時,文府內,文彥博正在指揮僕人們收拾貴重物品,準備轉移。文謹言匆匆跑來,神色慌張:“老祖宗,我剛得到訊息,北門和西門的守軍似乎有異常調動!”
文彥博卻不以為意,不耐煩地揮揮手:“肯定是那些傢伙想在種診來之前多要點好處,明日給他們些賞賜便是。
種診一到,這些麻煩就都歸他了。”
文謹言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文彥博瞪了一眼,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寅時,長安城一片寂靜,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
突然,北門方向傳來一聲巨響,火光沖天而起,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喊殺聲。
“叛軍進城了!”的驚呼聲在城中響起。
文彥博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怎麼回事?種診的人怎麼這麼快就打起來了?”
他還以為是種診提前到了,卻不知這一切都是李昌祚的陰謀。
緊接著,西城門也燃起大火,趙仲文帶領士兵開啟城門,靜塞軍如潮水般湧入。
城中頓時亂作一團,百姓們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哭喊聲響徹雲霄。
文彥博看著這混亂的局面,終於意識到自己判斷失誤,憤怒和懊悔湧上心頭。
他拔出佩劍,大喊:“集結親兵,跟老夫一起殺出去!”
但此時的文氏私軍早已人心惶惶,面對洶湧而來的叛軍,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文彥博在親信的保護下,邊戰邊退,身上多處受傷,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袍。
文謹言緊緊跟在文彥博身邊,焦急地說:“老祖宗,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快從秘道走吧!”
然而,當他們趕到秘道入口時,卻發現秘道早已被靜塞軍堵住。
李昌祚站在火光中,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文大人,沒想到吧?你機關算盡,卻還是逃不過今日!”
文彥博怒目而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喊:“李昌祚,你不得好死!”
此時李昌祚身後有人騎著馬緩緩現身,文彥博一看,頓時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鄭朝宗!“別來無恙啊,文相公。”
話音未落,鄭朝宗突然笑出聲,嘴角咧到耳根卻不見半分笑意,露出森白牙齒像是擇人而噬的兇獸。
眼尾青筋突突跳動,淚水混著血絲從通紅的眼眶滾落,令人見而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