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潼關暗流湧動之時,長安城裡亦是風起雲湧。
李昌祚求援的訊息很快便在長安城中流傳,可文彥博卻是遲遲不動,甚至都沒有拿到軍事會議上討論過。
有不少與李昌祚關係不錯的將領不斷請見文彥博,想要探明文彥博的想法,但文彥博卻是屢屢顧左右而言他,此事另得長安城裡的將領一個個心寒。
他們心裡明白,李昌祚是被文彥博逼著出去搶糧的,但被靜塞軍圍困之後,文彥博卻要見死不救。
李昌祚在長安守軍裡面的地位頗高,連這樣的大將都能夠被輕易放棄,那有朝一日,他們這些與李昌祚地位相當,或者還不如李昌祚的人,是不是也要被這般輕而易舉的放棄!
一時間,長安城中的人心更是浮動。
文彥博的幕僚敏銳的察覺到這種狀態,趕緊與文彥博彙報此事,文彥博聽完之後,卻是毫不在意,道:“這幫武夫歷來不識大體,這種情況之下,我們還如何救援?
誰可以出去救援,或者說,誰敢出去救援?現在長安城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為了保住長安城,別說是李昌祚,就算是老夫有朝一日陷在了外面,也要以長安城為主!”
幕僚趕緊點頭道:“是這個道理,不過現在這種狀況總得關注一下,文公要不發個告示,安一安眾將的心,免得他們節外生枝。”
文彥博倒還算是聽勸,道:“也是這個道理,這樣吧,你去告訴他們,此次一旦守住長安城,老夫保他們往上再上一級!”
幕僚聞言,想要再說些什麼,但見文彥博已經是閉目養神,頓時微微搖頭去了。
文彥博的話傳到軍中將領耳中,頓時一片譁然。
文彥博這話實在是太不將他們放在眼裡了。
守衛長安城,若是能夠成功,這樣的功勞可不亞於開疆拓土了,文彥博卻只是用升一級來打發他們!
誰稀罕這一級的功勳啊。
這死守長安城,乃是要拿命去拼的,提著腦袋跟著你文彥博幹,你就只肯保我們升一級?廂指揮使王虎把茶盞重重摜在地上,頓時摔成了碎片。
他冷哼了一聲,道:“當年隨種將軍建立清澗城,我們出力不大,也都拿了個三等功,連著升了三級,如今要拿命守長安城,竟只值一級?文相這算盤打得比靜塞軍的弓弦還精!”
他脖頸暴起青筋,腰間佩劍隨著動作錚錚作響,震得案上文書簌簌飄落。
“文大人怕是忘了,去年秋防時,他當著滿朝文武說‘守城之功當重賞’!”
另一位指揮使陳青冷笑一聲,從袖中抽出一卷發黃的邸報。
“如今李昌祚將軍被困,他連發兵之事都壓著不議,卻想用空頭許諾讓我們賣命?當我們是三歲小兒不成!”
他的指甲深深掐進紙頁,在“重賞”二字上劃出兩道裂痕。
偏將趙元吉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箭傷疤痕:“諸位看看,這是前些日子留下的!如今長安城若真守不住,這傷便白受了!文彥博口口聲聲以城為重,可城破之日,他文家老小早有密道逃生,我們這些武將的妻兒怎麼辦?”
他赤紅的眼眶裡泛起血絲,拳頭重重砸在立柱上,木屑紛紛揚揚落在眾人肩頭。
軍議廳裡,燭火在眾人憤怒的臉龐上明明滅滅。
突然,一陣夜風捲著沙塵撲進窗欞,吹得牆上的《長安佈防圖》獵獵作響。
有人默默起身將圖扶正,卻在指腹觸到李昌祚用硃砂標註的潼關防線時,指尖不受控地微微顫抖。
“不如我們聯名上書!”
不知誰喊了一句,卻立刻被此起彼伏的嗤笑淹沒。
“上書?文彥博連李將軍的求援信都敢扣下,會看我們的摺子?”
“與其在這等死,不如……”
角落裡的低語戛然而止,眾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那個不敢說出口的念頭——長安城,真的值得用命去守嗎?……
李昌祚求援信送出之後,便投身於將所帶來計程車兵編入靜塞軍的工作之中,他的配合十分積極,更是爆發出來前所未有的工作熱情。
他每天忙忙碌碌的,即要協調士兵們融入靜塞軍的事宜,他自己也在積極學習靜塞軍的練兵方式,尤其是主動靠攏鄭朝宗,一口一個鄭帥,天天跑來跟鄭朝宗彙報請教。
其實融入靜塞軍並不算難,靜塞軍雖是叛軍,但裡面計程車兵也好,將領也罷,大部分其實也都是西軍出身的,跟李昌祚也本是一源。
甚至李昌祚在靜塞軍中看到了以往的諸多同袍,這更讓他的融入變得十分輕鬆。
不過這一兩日,他終究是有些深思不屬,因為他的求援信送出去已經數日,但卻遲遲不見長安城有動靜。
其實他心裡已經是十分清楚:以文彥博的為人,他已然被徹底放棄了!
他當然知道文彥博是什麼樣的人,但這個事情依然讓他感覺到很痛苦。
暮色浸透營帳時,李昌祚對著銅盆裡的冷水狠狠搓了把臉。
水面盪開的漣漪中,倒映著他凹陷的眼窩和灰白的鬢角,恍若隔世。
出城之前,文彥博拉著他的手說“長安安危,全賴李將軍”的場景,此刻卻如一隻大手握住他的心臟狠狠揉捏。
“鄭帥送來的新釀,說是給李將軍解乏。”
親兵的聲音從帳外傳來,驚醒了他的怔忡。
李昌祚盯著案頭未拆封的酒罈,突然想起文彥博以糧草短缺為由,將他推上搶糧之路時,他何嘗不明白這是險棋?
可他總想著,只要守住長安,便是為大宋築起一道鐵壁,文相終會看到自己的忠心。
如今想來,不過是個笑話——自己的命,在文彥博眼裡,怕是連長安城牆上的一塊磚石都不如。
帳外傳來靜塞軍的操練聲,整齊的呼喝聲讓李昌祚渾身一顫。
他忽然想起昨天遇見的老部下,那人如今已是靜塞軍的百夫長,握著他的手哽咽:“李將軍,跟著靜塞軍,至少不會被當棄子。”
這句話像把鈍刀,在他心口來回拉鋸。
難道自己堅守了半生的忠義,竟敵不過叛軍的一碗熱飯?深夜,李昌祚摸出貼身藏著的家信。妻子的字跡清秀如常,說孩子們又長高了,還特意畫了幅稚拙的全家福。
淚水突然奪眶而出,他狠狠咬住袖口,生怕嗚咽聲驚破這死寂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