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他緩緩轉過頭,清秀的面容被燭火映照……上面竟是一片如女子般的哀婉。
“只是與公子有段露水姻緣,性命將盡,前來了結一二,求個心安而已。”
說話間,竟是真的紅了眼眶。
朱載一陣惡寒,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你瘋了?”
小太監點點頭。
“算是吧,朱公。”
“未修性功,就強行做這種事,自然會受到反噬的。我每死去一個分身,我本身就稀薄一分,受分身的影響就更強一些。”
“朱公子雖然廢物,但也是您手把手養大的,若劉錦衣不是真的愛他,劉瑾又如何能藏在他的身邊不被察覺呢?”
“就如陛下一般,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又有誰分得清呢?”
朱載覺得一陣反胃。
他好像看到了一團由數十具屍體的血肉糾結而成的怪物,五官、毛髮、指甲、牙齒都混雜其中,正振動著血肉、朝他發出人類的聲音。
他終於明白,劉瑾對皇帝那沒來由的狂熱忠誠是從何而來……劉瑾是個瘋子。
在被安期生切分之前,在化名劉錦衣潛伏到朱翊鏡身邊之前,他就已經是個瘋子。也正因他是個瘋子,才能扛得住安期生的切分。
用李淼前世的話來說,他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徵”患者,會情不自禁地愛上加害者和敵人。
因為皇帝讓他成為了太監,所以他愛上了皇帝,對他忠誠;因為他要裝成女人陪朱翊鏡睡覺,這種屈辱又讓他愛上了朱翊鏡。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現在則變成了怪物。
只見劉瑾說完這些話之後,卻是忽然間頓住了,整個人僵在原地,好像一個死物一般。過了半晌,忽然顫抖了一下。
抖完之後,他的神態變了。
恢復到了那個如同人偶一般的“正常劉瑾”模樣。
他面無表情地朝著朱載一拱手。
“朱——”
“殺了!”
朱載一聲令下,阮梅陡然出手!
峨眉刺瞬息間就刺入小太監後腦及心臟之中,而後一攪——小太監便撲倒在地,如蟲子一樣抽搐了幾下,失去了聲息。
朱載戒備地看著屍體。
等了半晌,卻是沒有什麼異狀。
朱載皺眉思索了片刻,陡然轉頭看向側面桌上,劉瑾帶來的安神湯。
他快步走到桌邊,伸手就要拿。
“朱公!可能有毒!”
阮梅喊道。
朱載擺了擺手,將碗端到胸前,手掌在上面扇了幾下,聞了聞味道——下一刻,他的拳頭便緊緊地攥了起來。
這安神湯,確實是朱夫人做的!朱夫人知道他性子急,在他處理完公務之後都會給他熬安神湯。但也知道他多半來不及慢慢喝,所以會將裡面的作料都撈出,放入去火的藥材,放涼了再給他端來。
天下絕沒有第二個人這麼做!
劉瑾真的剛從朱夫人那邊回來!朱載心急如焚,厲聲喊道。
“走!都跟我走!”
說罷,閃身就朝著朱夫人和朱翊鏡居住的偏殿趕去。
身後,孝陵衛留守的天人、阮梅以及數位歸順的供奉,跟著他一同疾馳而去。
————————
偏殿西側廂房,朱夫人已經睡熟了。
偏殿東側廂房,朱翊鏡卻還醒著。
距離劉錦衣的事情被發現至今,方才過去了三日……朱載這三日裡,沒有罵過他一句,一切如常,甚至在吃飯時還會與他說上幾句家常。
但朱載也不再跟他談論正事。
他知道,朱載對他徹底失望了。
不僅是因為沒有發現劉錦衣有蹊蹺,更多的是因為他對李淼的不滿,被他擺到了明面上,喊了出來。
朱載放棄他的根本原因,是覺得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比不上李淼對他的照顧來的管用。所以朱載寧願放棄對他的培養,也要打消他跟李淼作對的心思。
他都懂。
他或許蠢笨,但他懂朱載。
因為他這二十多年,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能得到朱載的認可。他對朱載的瞭解,甚至遠勝於對他自己的瞭解。
他明白朱載是在做出對他最好的選擇。
但承認這一點,就等同於承認他永遠也得不到父親的認可。
這一點,讓他痛苦。
所以朱翊鏡根本沒辦法入睡,只木然盯著屋頂出神。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緩緩轉過頭,門外的燭火,在門上映照出一個人影。
“誰?”
他伸手從枕頭下拽出一柄短刀,沉聲問道。
“少爺……是我。”
門外的人答道。
吱呀——
門扉被緩緩推開,一個宮女緩步走入。
“我沒見過你,出去!”
朱翊鏡沉聲說道。
那宮女卻是毫不在意,緩步前行。
朱翊鏡攥緊了刀柄,手心冒汗。
“此處有天人值守,只需我喊一聲就會到……你莫枉送了性命!”
他底氣不足地喊道。
說話間,那宮女就來到了切近。
朱翊鏡咬緊了牙關,短刀蓄勢待發。
但下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因為那宮女抬起頭,悽悽切切地看向了他。
臉,很陌生。
但那眼神,他很熟悉。
愛意、崇拜、欣賞、擔心。
那是劉錦衣的眼神,也是他愛上劉錦衣的原因。
但眼下,卻只讓他覺得恐懼和噁心。
“你——”
朱翊鏡乾巴巴地說道。
那宮女充滿愛意地看著他,緩緩張開了嘴。
“少爺,我——”
轟!下一刻,窗欞轟然炸開!
朱載一刀橫切,宮女頭顱飛起。
“鏡兒!沒事吧!”
“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你有沒有對他說什麼!”
朱載一腳將無頭屍身踹飛,快步走到朱翊鏡身前,急聲問道。
朱翊鏡愣了一下。
“啊……父親還是在意我的……”
他這樣想著,卻是忽然間覺得背上有些麻癢,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面板下方鑽出來。
這感受雖然奇怪卻極其輕微,被他洶湧的情緒壓下,沒能得到他的注意。
他泣不成聲地說道。
“父親……孩兒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