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們身處高位,都不怎麼親自花錢了,有什麼事動動嘴就行了。
他們早就忘記了如今的錢,有多不方便攜帶的細節了。
卷宗當中記錄的這個小細節,他們幾乎都沒有注意到。
不僅是張知白,丁度也對宋煊高看一眼。
在宋煊初次遇到端午這種大場合的命案,他處理的就極為行雲流水,絲毫不慌,甚至都沒有影響到端午慶典的舉辦。
丁度是覺得宋煊有一顆大心臟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把我弟弟給牽扯進去了。
如今丁度想要把自家堂弟撈出來,他心裡盤算著還要請教一下宋煊。
宋綬早就領教過宋煊在斷案方面的天賦。
所以當王曾說審案裡面有宋煊的時候,他就覺得穩了。
聽著宋煊的責問,張知白更是重重的拍了一下驚堂木:
“樂濤,你若是從實招來,尚且還有機會自救。”
“若是抵抗到底,別怪本官不給你機會!”
聽到這話,樂濤跪在大堂之上,滿臉驚恐。
同樣冷汗直流的也有開封府通判秦應。
他當時只想著給穆修定下罪責。
即使案子往上報。
無論是府尹陳堯佐還是呂相爺,那都會眨眼透過。
無論是誰都不會做出什麼阻攔。
穆修他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事實也正如他所預料的,誰承想被貶謫的穆修竟然敢半路偷跑回來告狀?
現在卷宗上被宋煊揪出來了漏洞。
秦應一時間也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
他覺得如此威逼之下,樂濤他定然沒什麼膽魄會把這件事給扛下來。
這可怎麼辦呢?
但是秦應之所以有恃無恐,那就是大宋判案一般都是疑罪從無,從輕從贖。
主打一個教化為主,懲罰為輔。
當然了從輕發落不是對嫌疑人的仁慈,而是避免其因免死無望做出更危害社會的舉動。
要不然諸如狄青那類“殺人犯”(頂罪),是沒機會來京城當禁軍的。
“張相公,就算送了三十貫,樂濤他就沒有旁人幫忙嗎?”
宋綬則是繼續陰陽怪氣的道:
“樂濤,你還是把你的同夥一併說出來,興許還能有個合理的解釋。”
樂濤根本就不敢說自己有同夥。
若是死扛到底,那就是要被殺頭的。
若是主動認了,那也是要被髮配。
他張了張嘴,又果斷閉上。
因為他看見秦應的眼神,若是認了那就沒救了。
若是不認,興許就能贖銅了事。
“哎,宋學士,萬一樂濤他天生神力呢。”
宋煊哼笑一聲:“還是讓秦通判把沒收到公帳上的三十貫錢拿出來,現場讓樂濤背一背,給他個機會。”
當初石家送給範詳一千貫錢,可是堆滿了整個屋子,動用了許多驢子和騾車給拉過來的。
現在還放在宋煊租住的家中,房門至今都沒有被開啟呢。
這麼多錢,範詳拉回家去,那就是害了他父母以及幾個妹子的性命。
宋煊一提出來,他一個人能搬動如此沉重的錢財,大家才反應過來這是不可能的事!“天生神力?”
宋綬嘖嘖兩聲:
“好一個天生神力!”
“倒是本官孟浪了,覺得大宋不可能有這樣的人才。”
“秦通判,你差人把三十貫的入公賬本拿來,本官也好現場調撥一二,讓樂濤現場演示。”
秦應這下子確實繃不住了。
因為這錢根本就沒入賬。
主審官張知白見他不動窩,遂開口道:
“錢通判,你去把賬簿拿來。”
錢延年是錢若水的兒子。
因為他爹的緣故七歲就吃上皇糧了,被賜予進士出身,如今也是擔任通判。
待到王曾被罷相,唯有錢延年反對。
他當場反駁,攻擊皇帝薄情,並且極為生氣的走了,毀掉官帽脫去官服,披著道士服,大怒上了嵩山修道。
皇帝大驚,屢次召他回來,但是他就在嵩山上過了一輩子。
有了當朝宰相的吩咐,錢延年當即把賬冊拿過來請宰相過目。
張知白瞧著賬目,翻了幾次都沒有瞧見入賬。
他把賬冊遞給一旁的宋綬,這罪責可真是越抓越多啊。
“秦應,你還要抵抗到底嗎?”
其實這個份上,哪有什麼迴旋的餘地?
但是秦應在陳堯佐沒有回來之後,他絕對不能說一個字。
面對秦應的沉默,張知白直接吩咐宋煊取下秦應的官帽,把人給帶走,關進開封縣大牢,避免有人想要與他勾連。
秦應瞧著宋煊,他本想著幫助陳氏兄弟對付他,可沒想到被穆修給打亂了陣腳。
先被他給弄了!
“秦通判,我會令人在開封縣大牢單獨為您準備一間牢房的。”
一聽這話,秦應急了,當即大吼:“我乃是朝廷命官,沒有官家以及大娘孃的命令,誰敢抓我?”
秦應混跡官場多年。
宰相是沒有權力抓人的!
雖然允許先抓人後補票,但那是針對平頭百姓。
刑部根本就不掌實權,他們只是梳理卷宗。
單獨設立的審刑院負責對重大案件進行稽核。
大理寺對存在有疑慮的案件進行再次稽核。
若是仍舊有拿不準的則是御史臺出面監管。
若是案件爭議較大,誰都不服誰,皇帝只能組織專門的稽核團隊,全都叫到一起審理。
而且開封府的官員設定更加複雜全面,審案與斷案的流程更加清晰,同時坐鎮京畿之地,要承受許多的壓力。
大案、急案頻出,法理之外的官員升遷,京城安全,皇室顏面等許多因素參雜,想要公正的判決根本就不容易。
秦應說的也沒錯。
總之在大宋審案的和判案的是要分開的,這一套班子都是要分開簽字的。
主打一個相互制衡,相互拖後腿。
誰都別想當地方與中央上的“土皇帝”!像宋煊這個知縣斷案,就沒有那麼多的麻煩事。
這也是王曾想要把秦應等人給抓到開封縣去審理的緣故。
但事實是,秦應完全可以拒絕前往,張知白也沒有辦法。
張知白麵露難色,他一時間沉默不語。
宋煊瞧著秦應笑了笑,當即高聲道:“左右何在?”
“下官在。”
縣尉班峰當即應了一聲。
隨即堂下之人,開封縣的衙役同時大聲回應:“屬下在。”
堂上張知白幾人都是看著宋煊。
“奉官家口諭,捉拿案犯秦應前往開封縣受審,給本官把他押走。”
秦應知道宋煊膽子大。
可是他沒想宋煊竟然會假傳官家口諭!
“宋煊,你好大的膽子!”
秦應指著宋煊道:“官家可是沒有說過這話。”
“你怎麼知道官家沒有說過?”
宋煊的反問讓秦應瞠目結舌。
連主審官張知白都不知道要如何接茬。
“你假傳官家口諭,視同謀反,左右給我把他拿下!”
聽著秦應的大聲嘶吼,堂上的開封府衙役,以及堂下看熱鬧的衙役,都沒有動窩。
畢竟透過方才的監獄“友好交流”,開封府衙役都知道了宋煊是官家身邊的紅人。
要不然審判通判這種級別的官員,也不會拉上宋煊。
誰敢斷定宋煊說的是假話?正是因為不敢斷定他說的是假話,那大家就自動判定他說的是真話!反正要抓走的又不是自己個。
神仙打架,小鬼上前湊熱鬧,是要被波及的。
宋煊見沒有人動窩,瞥了班峰一眼:“班縣尉,用得著本官把話說第二遍嗎?”
“下官不敢?”
班峰當即不再躬著身子,他抬起頭:“下官只是在等著,誰敢阻攔我等,正好把他們一起拿了,縣衙的牢房管夠!”
在班峰借勢裝逼後,沒有人敢上前,甚至連反駁的人都沒有。
於是班峰這才帶著張都頭,親自把開封府通判秦應給雙手背後押起來了。
“宋煊,你狗膽包天!”
“放開我。”
“我要見官家,我要見大娘娘!”
宋煊卻是不理會他的叫嚷:“張相公,二位翰林學士,我等還是按照官家的口諭,詔令秦通判前往開封縣審理此案吧。”
張知白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方才不是已經審理好了嗎?怎麼還要再審?
倒是宋綬反應快,他當即贊同道:
“不錯,官家是如此交代的,就是避免開封府內有人與他狼狽為奸!”
張知白也是點點頭:
“好。”
宋煊給了宋綬一個眼神,他直接揮手:“我們走。”
“是。”
開封縣的衙役當即左右護法,拿著棍棒防止有人搶犯人。
可是這幫開封府的衙役哪敢啊?
大家的俸祿可以說是沒有,人家秦通判又不是自己親爹。
拼命做什麼?又不掙錢。
在一個官家都下令要查他來了。
如今宰相出馬,又有翰林學士陪座。
他能沒有問題嗎?於是在眾人的注目禮之下,宋煊一個七品知縣押著開封府通判走了。
開封府通判錢延年,至今都沒有緩過神來。
作為王曾的人,他不是沒有與秦應交手過。
只是他有陳氏兄弟照拂,自己一直處於被打壓的情況下。
前些日子也是照顧他那年老的祖母,沒有來。
更是不知道秦應這裡做出這種事來,否則自己定要抓住機會。
豈能後知後覺的從王相公那裡得知訊息?張知白臉上露出危難之色,剛想要跟著走。
宋綬卻是一把拉住張知白的手臂:“張相公,你速速前往皇城請旨,否則宋狀元便又惹大麻煩了。”
“嗯?”張知白壓低聲音道:“怎麼呢?”
“官家口諭,那也不是宋十二他能聽到的,自是該由你這個主審來說。”
“好。”
張知白讓宋綬他們先去,自己返回去與官家交代案情,順便請旨意。
待到出了開封府衙的大門,這一行人出動,吆五喝六的喊人讓開。
自是引人注目。
而被壓著的通判秦應卻是面色鐵青。
他這麼多年為官,儘管有涵養,可是被如此“遊街示眾”,那也是掛不住面的。
“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被壓著的那位像是秦通判啊!”
“什麼?”
“一個七品知縣直接把從六品的通判給抓走了,這可是不常見!”
“豈止是不常見,簡直聞所未聞。”
一直都在茶攤上沒走的李君佑,當即站起身來,瞧著這隊伍走過來,目露驚疑。
“哥哥,宋狀元不會是把人從開封府衙抓出來的吧?”
王羽豐瞧著那個人的官服,可是綠色的。
五品以上是朱紫,九品是青色。
宋煊他身上的官服也是綠色,這說明宋煊他抓的是一個同品級,甚至是比他高品級的官員。
“嘶。”
李君佑捏著摺扇,可能今日開封府衙的人很忙,他的人還沒有把訊息打探回來。
不過他可以肯定,宋煊此舉是不夠正確的。
沒有天子的文書,如何能抓捕一個官員?宋煊也太莽撞了些。
“不愧是立地太歲。”
王羽豐忍不住讚歎了一句,隨即又想起自己的姐夫。
若是將來自己的姐夫落在他的手裡,會不會也是這種待遇?李君佑沒有搭茬,這立地太歲猛的有些讓他遭不住。
本來今日同宋煊搭上關係,便是極好的。
可他當真不想宋煊做事如此“勇猛”,否則豈不是自絕於官場?
宋煊倒是無所謂,可是開封縣的這幫衙役們卻是個個挺胸昂首的。
從來沒有如此“揚眉吐氣”過。
哪一次他們這些人見了開封府的衙役,不是點頭哈腰的討好。
畢竟那也是上級部門。
可今日,宋大官人都不給他們面子。
今後也不必給他們面子,一個敢放屁的都沒有。
待到進了縣衙,宋煊吩咐讓他們先休息休息,今日擒獲罪犯都有功,讓班縣尉都記上,待到積累過後,他要論功行賞。
“多謝大官人!”
眾人笑嘻嘻的各自散去。
宋煊這才對著秦應笑道:
“秦通判,在下職責所在,還望勿要見怪,裡面喝口茶吧。”
秦應這才認真打量了一下宋煊,此時臉上帶著笑,全然不見方才那副冷漠的模樣。
不愧是敢當街辱罵開封府尹的狂妄之徒!
他夠膽。
秦應甩了一下衣袖,跟在宋煊後面。
待到進了後堂,宋煊安排王保去燒水。
秦應坐下來,瞧著宋煊:
“宋知縣,是不是覺得把本官遊街,心中十分得意,臉上有光啊?”
“不不不。”
宋煊坐下來,瞧著秦應:
“秦通判,抓了你遊街,我有什麼可得意的?”
就在秦應眯眼思索的時候,又聽道:“你還不夠格。”
“哼哼哼哼。”
秦應忍不住放聲大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好你個宋十二,當真是膽大包天!”
有些話用不著點明。
他知道宋煊話裡的意思。
“可話又說回來了,不是我看不起你。”
秦應瞧著宋煊,伸出手指:“你真以為你一個小小的野草,也能絆倒密密麻麻的參天大樹?”
“當真是不自量力!”
“對於樹而言,我還是喜歡用砍的。”
秦應一頓。
宋煊把那套新茶具拿出來:“不管將來我們如何對抗,你都出局了,所以秦通判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秦應知道這件事不能查,一查就露餡。
不過他也不擔心自己的性命,絕對死不了。
頂多被外放貶謫幾年,只要呂相爺他們不倒,自己遲早有機會回來當京官。
在秦應看來,宋煊此時說這話,足以表明他不懂官場。
熱水來了之後,宋煊再燙茶具。
揮揮手讓王保守在門外。
秦應瞧著宋煊如此粗曠的泡茶,眉頭皺起。
他是看不起本官,所以才會這樣嗎?
宋煊倒了兩杯後:“我喜歡這樣喝茶,咱們二人又無仇無怨,頂多是立場不同,沒必要用這種小事羞辱你的。”
秦應心中一驚,因為他發現宋煊很敏銳的就捕捉到了自己的想法。
此子絕不是魯莽之輩。
更加不是一個只會寫文章就能連中三元的書呆子。
秦應眯了眯眼睛:“宋知縣像是能猜透人心,難道猜不透官場的規矩嗎?”
“哦?”
宋煊放下手中的茶壺:“你也知道我岳父是武將,我初入官場,倒是不是很懂什麼官場規矩,還望秦通判能夠指點一二。”
“辦案不是你這麼辦的。”
秦應能做到開封府通判的位置,自是經驗豐富。
宋煊靠在椅子上:“願聞其詳。”
“第一便是拖字訣。”
秦應也靠在椅子上,對於自己缺少的官帽毫不在意:
“涉及權貴皇親宗室以及官員的案子,自是要做到故意拖延,逼原告撤訴或者和解。”
“你初入官場,可是不清楚這些人背後都藏著什麼人。”
“你把他給得罪了,就給自己無形當中找了許多敵人。”
“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給你背後捅刀子。”
“裝聾作啞才是保命法則!”
茶壺裡的水汽嫋嫋升起。
很快就消失不見。
但是翻騰的熱氣,卻是停留在二人的面前。
連空氣的溫度都高了些。開封府通判秦應瞧著宋煊如此神色,又不管不顧的繼續說道:“第二呢,便是不翻舊案,前任官員判的冤案,後任絕不能平反,否則得罪的便是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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