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祁老頭的回憶(一)
祁老頭眼睛向上翻了翻,想了想道:“我就給你說一說我們村子南面不遠處‘死人湖’的事吧。說是湖,其實不過是個很大很深的坑罷了,是鬼子當年挖的,有二十來畝地大小,十五六米深。故事還要從我爹說起,當年鬼子在坑裡焚燒戰死的軍人和****。那時候死的人太多了,坑裡日夜不停的冒著煙。”
祁老頭好像陷入了沉思,停頓了一會。我知道徐州會戰是李宗仁當年指揮的一場與日軍的惡戰,雙方一共死了十幾萬人。****一路後撤沒有時間收斂死屍,想必那坑裡燒的多半是****的屍體。
“那時候,我爹只有八歲。有一次,鬼子把村裡人都趕到大坑旁邊。我爹躲在父親背後看見日本鬼子把一車車的死人倒進坑裡,倒上汽油,點著柴火,屍體和乾柴一起燃燒起來,火光沖天。
鬼子有個軍官隨後開始訓話,翻譯大聲的嚷著:說要是不聽話,私藏國民軍,下場就和坑裡的人一樣。全村的人都不敢說話,睜著眼睛望著坑裡的火,憤怒和害怕都壓在心裡。漫山遍野都是黑色的煙,空氣中充斥著焦糊的味道。
村裡人給那個坑起了個名字叫死人湖,平時很少去那裡,更告誡小孩不準去玩,說那裡有野狗,後來我爹和村裡的幾個夥伴禁不住好奇,偷偷的跑到湖邊,發現那裡什麼也沒有,別說野狗,坑裡的積水中連水草也沒有。
我爹把地瓜幹塞進罐子裡,把罐子扔進湖裡,提上來一看,沒有魚。那裡除了陰涼的感覺什麼也沒有,後來我爹和那些夥伴就不想去了。但那次回來後我爹就老覺得後背一直涼颼颼的,回家後在被窩裡捂了好長時間,才覺得好了些,但有時會突然感到鑽心的疼,像針扎一樣。
過了幾天我爹就病了,爺爺打了我爹一頓,我爹才說出實情。爺爺和奶奶知道我爹去過死人湖之後沒有責怪他,讓他躺下睡覺。晚上的時候我爹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睜眼一看,見父親站在床頭,弓著腰,嘴裡唸唸有詞的說著什麼‘來啊……走啊……’什麼的,然後點燃了手裡的一張紅紙條,圍著我爹的床轉了兩圈。
轉完後爺爺摸了摸我爹的頭。我爹一動不動的裝作熟睡,裝著裝著真的睡著了,然後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感覺很餓。奶奶給我爹做了一鍋棒子麵條,我爹吃的連湯都不剩。
我爹的病就這樣莫名其妙好了,後來大了些我爹才知道這叫‘叫魂’,那天晚上爺爺連夜去鎮上找了位神漢。神漢寫了張紙給爺爺,叫他那樣做的,說是孩子的魂丟掉一個,按他說的就能叫回來。
不知道是真準還是湊巧,反正我爹的病是好了。再後來日本人被趕走了,可死人湖裡的煙依舊冒著。國民黨和共產黨打了起來,那死人湖裡燒的不是****就是****。
解放後終於等到了天下太平,死人湖裡再也沒有了煙。大家也都分了地。死人湖的旁邊還壓出了一條小路。再後來我爹結了婚,有了我。
我爹是老小,上面還有五個哥,兩個姐姐,當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就八十三歲了,聽爹說,爺爺是一直堅持到我出生才閉眼走的。那時候雖然沒有了戰亂,但是村民還是生活得很艱難,一畝地能產三百斤糧食就不錯了,還經常鬧蝗災。
爹跟著爺爺學過編織,將溝邊上的藤條割下來,編一些籮筐趕著驢車去鎮上賣,勉強能夠填飽肚子。
我四歲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有一天我爹又編了很多框子,夜裡的時候綁在驢車上,要連夜去鎮上,趕在早集的時候賣了。
我娘看了看天對我爹道:‘孩子爹,天太冷了,不去了吧?’
我爹一瞪眼:‘知道什麼啊!快過年了,不攢點錢怎麼過年?’轉過臉抱了抱我,‘還要給我兒子買糖葫蘆呢。’說完趕著驢車出了門。
娘領著我在大門口望著爹消失在夜色中。
來回的路太遠,為了不讓驢太累,爹沒有坐在車上,而是牽著驢慢慢走著。空曠的夜裡,除了呼呼的東北風什麼也沒有。還好天上有星星,不用點煤油燈,可以省點油,我爹這樣想著。
驢突然停住了。
我爹看了看驢車下面,沒有坑啊,前面也是平坦的路,心想怎麼不走了。‘嗚嗚嗚……’一陣女人嗚咽的哭聲傳來。我爹望了望四周,沒有人啊,再仔細一聽,聲音是從路邊不遠的大坑裡傳來的。
我爹打了個冷顫——那不是死人湖嗎,怎麼會有人在坑裡哭呢?我爹想起了老人們講的那些鬼啊妖啊什麼的,嚇壞了,想跑,可是這麼真切悽慘的哭聲傳來怎麼能不管呢?萬一人家是掉進去上不來了呢?抑或遇到什麼事了呢?
我爹猶豫了一會,點著煤油燈,提著燈一步步朝死人湖邊走去,到了湖邊向下一望,只見一個紅衣女子正趴在湖底的冰面上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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