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不久,
當李逸再次來到長安西郊的三橋時,大為震驚。
這裡的災民棚戶區更大了,災民更多了,也更骯髒混亂了。
他們衣不蔽體、蓬頭垢面,眼神麻木,有如行屍走肉。
長安的雄偉威嚴、東西兩市的熱鬧,還有御宿川、樊川這樣城郊鄉野的寧靜,跟這裡形成鮮明的對比。
路邊是到處是躺在地上乞討的孤老殘疾,這裡一副末世的景象,
赤著上身的孩童都瘦脫了形,麻桿一樣的胳膊腿,凸起的排骨。
劉黑子倒好像對這些習以為常,甚至有種衣錦回鄉的感覺,“每當大災總會出現饑荒,繼而是流民,關中還算好的,我老家在南陽那邊,隋亂以來,更慘,亂兵如匪,盜賊四起,兵過如梳匪過如篦·····”
“就沒有人管嗎?”
“哪管的過來,就說這三橋吧,這裡離長安也才十五里,你以為長安城的貴人們不知道這裡有這麼多流民,還有灞橋、長樂坡那邊也是大量流民聚集,不是不知,而是顧不過來,
你細看,是不是災民裡青壯較少,多是老弱,甚至年輕的女子也少?”
李逸目光轉了一圈,還真是如此。
“青壯男子被朝廷挑走了,運糧、修城、鋪路,甚至是修宮殿建行宮,又或是造船、打造兵器鎧甲,挑上的會發一份安家糧,然後自己以後也能吃上飽飯,還能賺到一份工錢,而災民裡少了這些青壯,也鬧不起事來。
這些挑走的災民安家糧和工錢都很低,但也不是一條活路不是?每次衙門來挑人,還得爭搶才有機會。
剩下的青壯,則會有附近的貴族豪強家來挑人,或是去做長工,或是去做短工,總之也能找到個餬口活計。”
劉黑子之前也在這裡呆過段時間,但他打小就吃百家飯長大的,更能適應這種逃荒的生活,主動到鄉下找地主們找活,短工零活也不嫌,先混口飯吃,然後再找個穩定的長工。
後來他就在郭二郎家找到個長工活。
“年輕女人呢?”
“年輕女人沒青壯男子能幹,但也會有些窮人家來挑的,三鬥五斗小米就能換個女人回去做新婦,甚至有些死了老公沒了家人,還帶著拖油瓶孩子的,這個時候只要有男人肯要,那就跟著走了。
當然,也還有青樓伎院,或是豪門大族,也會在這個時候趁災荒來買人,價格也都是很便宜的,挑那些年輕漂亮的。
好好的良人,從此就成了賤,甚至淪為娼。”
“也有些災民,一家子還算完整的,可山窮水盡,又沒女兒賣,就典妻。”
“典妻?”李逸只知道典當東西典屋典地,這老婆還能典?“就是相當於租,找中人立個契,一年或三年五年,講好一筆價錢,妻子就典給人家了。一般是一些窮光棍漢,討不起新婦,於是就典個便宜妻子來過上二三年,都是想借妻生子,傳宗接代留個後唄。”
李逸算是大開眼界了。
典妻跟典物不同,不管是到寺院質庫還是豪強家的長生庫去典當物品,本質上是抵押借貸,到期後要贖,還得付利息。要是到期不贖,就絕當,任由別人處置了。
“典妻啊,生的孩子得歸那個典買人,到期,妻子再回原夫家,也不需要贖金,當初典賣的錢也不用還。”
說白了就是租嘛,窮人租田佃地,要交租。
這典妻,也要交筆典錢,收益就是契約期內的使用權,以及生了子女的所有權。
“相比起直接賣妻,典妻也只是臨時典出,到期還能再接回來。”
以前聽說泰國人把老婆租給外國遊客,想不到大唐居然早就有了。
這些女人真是慘,“剩下的這些老弱,官府不會救濟嗎?”
“有,會施粥,但說實話,每天才施一次粥,那粥幾乎就是米湯,根本沒幾粒米,只能勉強吊著命罷了,你看那些災民,全都瘦的皮包骨了。”
這裡是京郊,這些災民的情況還算好的,畢竟官府來挑人去做工,貴族豪強也來招便宜工,還有這些買人租妻,以及趁機來招有技術的工匠的,或是讓流民棄籍成為他們部曲佃戶的。
機會比其它地方強,
許多戰亂饑荒還嚴重的地方,無數人餓死,甚至更慘的景象也有。
“許多京城貴人也會來城外施粥,但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劉黑子居然還說了句成語。
李逸感嘆,幸好上次李世民在長武絕境反擊,打了個翻身仗,否則若是讓薛舉大軍攻入關中,那隻怕又不知道要造成多少新的流民饑民了。
“阿郎,你也可以在這裡挑上些流民帶回羅家堡做部曲,最好是挑有妻兒老小的。”
這話上次王鄉長跟李逸說過,在這裡挑些流民做部曲,其實就是讓這些流民棄籍做逃戶,隱匿在地主名下做部曲佃戶。
這些人可稱為浮浪客戶,不再是大唐編戶齊民,更不再是良民。
雖然還不是奴隸,但部曲身份已經不再是良。
部曲依附於豪強地主,自己沒有戶籍,雖然不用再向朝廷納課服役,但需向地主交租,很早以前的漢朝時,部曲屬於貴族豪強的私人武裝,大抵類似明朝軍官的家丁,到了魏晉時則淪為了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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