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州,
隋之安定郡,羅大富勒了勒腰間的稻草繩,讓飢餓感沒有那麼強烈,但胃裡仍是有酸水上湧。
“阿兄,”羅大貴從遠處過來,身上衣衫破爛,眼看著入秋了,卻還是單薄的夏衣,“中午了,放飯了。”
大富看了眼弟弟,靠在牆根坐著,有氣無力道,“放個屁的飯啊,哪還有糧,早他孃的斷糧了,”
“過去了說不定還能分到點稀粥,坐在這啥也沒有。”大貴道。
“省點力氣吧,”大富有氣無力道,心中早已絕望,他們是五月初一被萬年縣徵召服丁役,運輸糧草到涇州,然後遇到打仗,這轉眼從五月到了八月。
“九十一天了,”
這座安定城,就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獄,把他們困在這裡。
上次長平王李叔良和驃騎將軍劉感率數千援軍,押了一批糧草前來增援,本以為戰爭應當快結束了,誰知道接著就是淺水塬大敗,若不是有後面的長武大捷,涇州肯定也破了。
“阿兄,你說長安城的援兵時候什麼能來?”
大富不知道,內心期盼著援兵能來,也就只憑這點希望在撐著。
“應當快來了吧,不是說薛舉死了麼?”
“那怎麼這麼久還沒來?”
兄弟倆都靠在牆根,
“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離家三個月,也沒能知曉家裡半點訊息,”
“放心吧,家裡有大哥大嫂照顧,還有三妹呢,咱家做點豆腐生意,雖然辛苦,多少也能賺幾個,再不濟也能賺點豆腐渣吃,再過兩月滈河畔的稻子也熟了,神禾塬上的麥子也能收割了,等秋收後,這個冬天應當好過的。”
“阿兄,我想阿孃煮的豆腐渣野菜糊了,放薺菜的最好吃,加點豬膏香的嘞。”
“三娘做的豆腐燉鹹菜,再放點水渠裡捉的泥鰍,那才叫好吃。”
哥倆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說著沉默了。
突然羅三郎羅大貴哭了起來,“二哥,我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吃不到薺菜豆腐渣糊糊和豆腐鹹菜燉泥鰍了,二哥,我想回家。”
······涇州鎮將、驃騎將軍劉感憂心忡忡的直奔總管府,原來的安定郡太守府,後改為刺史府,現在是長平王李叔良的總管府。
時近中午。
一群總管府牙兵把個總管府護的水洩不通。
劉感一路來到總管府後院,長平王李叔良正在喝酒,看到他來了招手,示意過來一起喝酒。
劉感看著這位天子堂弟,都這個時候了還在喝酒。
李叔良長的有些胖,他拿起酒壺給劉感倒了一杯。
劉感坐下,看著面前的酒菜,冷修羊、水煉犢、燉羊尾、古樓子、水晶糕,這幾樣就算在長安城那也是王公貴族們才能享受的,而現在涇州斷糧了,長平王卻還這般奢侈。
李叔良笑呵呵的道:“將軍祖父當年也是爵封高昌王,這些東西將就著吃吧,我雖然從長安帶了廚娘來,可現在圍城日久,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說著,他舀了一勺水煉犢放入口中。
劉感坐在那,百感交集,外面的將士、民壯、百姓都已經斷糧了,都在餓肚子。可這位主帥、王爺,卻還在享受這樣的奢侈美食。
這道水煉犢用大火猛燉,把肉燒爛,做成濃稠的牛肉羹。
他以前倒也常吃,確實不錯,可現在這個時候,他吃不下。
“大王,城中徹底斷糧了,弟兄們都在捱餓。”
李叔良卻道:“趁熱吃,涼了可就腥了,”
“大王,末將請大王將總管府中存糧分發給將士們,”
李叔良笑呵呵道:“劉將軍啊,我這總管府裡才多少糧啊,就算我拿出來分,也是杯水車薪啊。”
“可,”
“這樣,”李叔良放下勺子,“你帶軍士,先去跟城中大戶借糧,他們肯定還有藏糧,跟他們借,說好戰後還,借一還二,我李叔良擔保。”
“大王,這段時間已經借了很多次了,根本借不出糧來了。”
李叔良還是那笑呵呵模樣,“實在不行,那就殺馬。”
劉感沉默。
戰馬寶貴,可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了,但戰馬又能吃多久。他知道李叔良其實私藏了不少糧食,可他根本不願意拿出來。
“末將告退。”
劉感起身離開,那一桌子好酒好菜,他一口也沒動。
回去後,劉感讓親兵把自己的坐騎牽出來殺了,“給大家燉鍋馬肉湯吃。”
城中兵馬飢餓者太多,馬卻有數,只能一次少殺一些,多加水,每人分上一些湯湯水水。
劉感的坐騎殺了燉肉,他卻湯、肉都沒吃,只撈了點燉熟取完肉的馬骨,再又加水燉了一遍,拌著木屑吃了充飢。
羅大富羅大貴兄弟倆,也一人分到了一碗馬肉湯,看不到馬肉,湯也不算濃,但兄弟倆卻是激動不已。
喝一口湯,再往嘴裡塞一把麩皮。
“多吃幾口麩子,光喝湯不頂餓,有麩子能好點。”
“哥,麩子不能多吃,要不然拉不出來,之前就有人偷吃麩子,然後脹肚,最後活活脹死的。”
······涇州城外,
大秦新帝薛仁杲望著那座涇州城,牙都快咬碎了。
想不到這麼難攻。
“諸卿,如今我軍糧草將盡,涇州城仍不能破,而聽說李世民又已掛帥領兵前來,該當如何?”
隴右精騎雖然精銳,可薛仁杲此前在扶風卻已經被李世民大敗過。
內史令翟長孫出聲,“陛下,臣以為不如退兵,先撤回隴右重整旗鼓,將來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