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風烈烈起南洋

第819章 治大國如攤煎餅

“苦也,苦也!”

發出這聲慘叫的,是河北省河間府任丘縣的知縣湯金釗。

這位湯知縣是浙江蕭山人,光中二十四年,即公元1799年的進士二甲第五名出身。

雖然湯知縣出生豪商世家,但為人清正有風骨,或者說,正是因為他家裡不缺錢,湯知縣才能不受銅臭汙染,很多時候能秉公辦事,保持上為君父分憂,下保黎民安泰的本心。

是以,哪怕在大虞朝這種很少給新科進士直接安排一方主官的體系中,湯金釗還是在中進士的第二年,只過了區區八個月,就成為了河間府任丘縣的知縣。

聽到湯金釗在那裡叫苦,他的同年,也就是同科進士,江西南昌新建縣人熊德慎,就趕緊走了過來。

熊德慎雖然也是進士出身,但名次非常靠後,僅在孫山之前,差一點就落榜,因此在戶部觀政一年後,便自請到湯金釗這裡來實政,以求早點到地方任職。

在此時的大虞,科舉跟以往的變化非常大。

如今秀才就可以作為低階官吏,甚至在發達地區衙役也開始由秀才充任,舉人便可以直接做官,滿三年之後,便可以考進士。

但也有按照以往慣例,走老路進行科舉的,也就是秀才-舉人-進士一路考上來的這種。

這是為了照顧經濟相對落後省份採取的折中辦法,不得不保持兩套科舉制度。

不過由於帝國疆域的擴大和生產力的發展以及人口增多,大虞朝對官吏的需求也大幅上漲。

因此秀才做知縣以下官吏,三年後考舉人做知府以下官吏,再過三年後便可以進入朝廷大員行列的科舉之路,才是主流。

傳統的科舉模式,三年才產生一二百進士,這點數目只能說是官場上的點綴而已。

但這些進士的地位一般很高,因為在大虞還要卷科舉的,都被所有人自動認為是狠人,不是狠人也卷不動。

而同時,因為社會環境、生產力與經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朝廷也更加註重官員行政能力的認定和培養了。

特別是生產力迅速發展的現在,在很多地方,皇權不下縣已經不可能統籌治理好地方。

像以往那種官員只需要搞定地方的耆老、鄉賢就可以讓地方安寧,把稅收上來的模式,已經行不通了。

是以目前透過老科舉方式中進士成為官員的天之驕子們,是必須進行至少一年中央部委觀政,然後至少一年地方觀政,最後才能任實職的,而且一般也還不能直接任職主官。

“候官侯林相公行事怎麼如此操切啊!”觀政的熊德慎拿過這份朝廷下發的政令一看,也直接炸毛。

他猛地把政令拍在縣衙的桌子上,飛濺的唾沫在陽光照射下竟然反射出了些許彩虹樣的光斑。

“我任丘縣去年冬天和今年開春受了雪災,清明、穀雨又遭大旱,好多百姓秋收只有去年一半,朝廷不撫卹不說,還要照常徵收地丁銀,就連去疏浚大運河的差役,也不肯停。”

“這,這是要逼死人啊!”

不怪熊德慎如此驚怒,這納稅在封建王朝不算特別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徭役。

在滿清時期,滿清朝廷透過攤丁入畝和僱傭制度,明面上減輕百姓服徭役的負擔,但實際上壓根沒有減輕。

這是因為,天下要用人力的地方那麼多,朝廷的稅收只有這些,還要供給旗人權貴們享用,怎麼可能免除徭役。

是以滿清也有‘黃河決,百姓血;河工興,白骨累。’之類的民謠。

大虞朝也差不多,每年那麼多的水利工程要修,黃河這些年一直處於危險狀態,不徵發百姓,單靠朝廷賦稅根本無法做到。

還有皇次子莫洲栩滿世界修鐵路,但手下的專業施工隊員只有一兩萬人,再多成本就負擔不起了,所以修鐵路的大部分力夫,也都是到了當地徵發民夫來承擔的。

唯一好一點的,就是大虞朝雖然民夫也沒有錢拿,但飯菜是按照高標準來執行的,兩天一頓肉,平日裡粗細糧各半至少管飽。

不過不管怎麼說,類似疏浚大運河,修建鐵路等等的大型徭役,對於百姓來說,仍然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主要就是工地上的安全問題。

別說此時,就是後世那也是有些危險性的,稍不注意把命搭上是常事。

“淑之兄,我老母病重,想要辭官回鄉在膝前盡孝,你來任丘縣任主簿也有一年了,我想舉薦你代理任丘知縣,你願意嗎?”

湯金釗緩緩問道,之所以舉薦熊德慎‘轉正’這樣的大好事,還要用這種語氣問他願不願意,是因為他知道朝廷要幹什麼了。

那就是把人趕出去。

話說,大虞朝的人口爆炸所導致的大規模破產潮,大約十年前出現過一次。

那次之後,大量人口去了東北和安西,現在安西四省有四百多萬漢人,光是河中行省就有一百萬人,大部分便是那次破產潮之後被趕出去的。

而現在,因為神州赤縣人口大爆炸的第二次破產潮,也正在到來,同時,這一次的拓殖人員缺口,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大。

北賀洲至少十年內缺四到五百萬,這還是考慮運力只能運這麼多,不然需求更嚇人。

大小瞻洲起碼需要八十到一百萬,這是最困難的,因為根本沒人願意去,有去的也是去淘金,賺到錢就要跑路,真正紮根的農夫少之又少,所以要強行遷過去。

東北至少還缺五百萬,而且要快,因為東北女真各部,不管是(興安)嶺南的還是(興安)嶺北的,人數都在快速增長。

雖然他們非常馴服,也在大虞對外開拓的戰爭中收穫頗豐,但正因為這樣,才更需要大量漢人去把他們的文化徹底給定型為以漢文化為最主要的華夏文化。

安西也還需要差不多一百萬,大虞朝的安西可是包括後世新疆加中亞的,現在加起來才四百多萬人,怎麼看怎麼不夠。

而且目前安西使司的勢力,已經日拱一卒的拱到波斯境內去了。

朝廷已經把真正波斯人自己的王朝,薩珊波斯的末代王子卑路斯和泥涅師的後人蜀中李氏給找了出來,看起來是要有大動作,漢人少了可不行。

湯金釗出身江浙大豪商家族,他的堂兄湯金珍是樞密院軍械局的合作商,生產的燧發槍和三磅炮是直供陸軍的,因此他能站在高處,看到大虞朝的全域性規劃。

他把這些形勢給熊德慎一說,接著分析道:“我看朝廷,是故意要趁著今年河南河北大旱,黃河在開封段有決堤風險,這十年間人口又大量增加的機會,至少從神州赤縣趕出去五百萬人了。”

熊德慎也有些回過味來了,他點了點頭,“很有可能,很有可能這樣!

而且不止這些地方缺,錫蘭島、漢川省(下緬甸)都缺,據說還要招募十幾萬人去極西之地的高加索地區隨十皇子就藩。”

說完,熊德慎看著湯金釗,“敦甫兄,任丘縣今年受災最重,咱們河北田地產出本來就不如南方,糧食賣不上錢,偏偏人口還多,這次肯定是要被趕出去很多人的。

可是,這一趕走就是幾萬裡,雖不至於九死一生,但九生一死是肯定的,甚至很多時候要死兩成才能到達地方。

這是讓任丘的百姓出去送命啊,我.我實在下不了這個手,請恕在下不能從命。”

其實除了路途中百姓的死亡率有些高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讓熊德慎不願幹,那就是趕人出去,也是要講技術的。

此時資訊還是比較閉塞,越往北方,越往西面,百姓就更封閉,更不敢離開家鄉,人離鄉賤可不是說著玩的,那是把命交給了未知。

加上對於官府的天然不信任,讓很多百姓寧願在家裡喝碎玉米摻雜野菜,鹽都沒放幾顆的爛菜粥,他們也不願意出去。

所以官府要完成上面的指標,就只能逼,甚至是迫害,總之要把治下百姓整的走投無路,他們才會出去。

而且還要全域性規劃把度掌握好,不能下面的衙役藉著這個機會徹底敗壞了道德以後不好管束。

也不能人趕出去太多,導致當年的地丁銀和地丁糧收不起來。

所以在此時,大虞朝處於上升期,官場的風氣也還行的時候,特別是湯金釗這種家境優渥的,就很不想沾手這種事,總覺得是在迫害良民,傳出去也有損名聲。

於是湯金釗想了想,對明顯也不想幹這事的熊德慎說道:“淑之兄,我可以不幹這事,甚至這官我都可以不做。

但你不行,二十年寒窗苦讀,難道就要放棄嗎?”

熊德慎愣住半晌,無話可說。

雖然他家境也不算差,但肯定到不了像湯金釗這樣,把進士和官員身份隨時可以放棄的地步。

而且他也知道,湯金釗之母確實在生病。

“敦甫兄,人生在世,就要如此不稱意嗎?”熊德慎滿臉苦澀的問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百姓出境拓殖,為後世子孫拿下花花江山,那咱們這些官員就要依聖意而行,下面的百姓,也只能出去闖蕩。”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念頭,湯金釗竟然還勸上了,“咱們這些做臣子的,就如同兒媳夾在公婆與丈夫之間,儘量轉圜把動盪降到最低罷了,哪有什麼稱意不稱意的。

淑之兄心繫百姓不忍害民我是知道的,可若是你不迎難而上,那朝廷就會派其他人來。

若是來個酷吏,這任丘四十萬百姓,那就是真正大難臨頭了。”

熊德慎被說了啞口無言,他長嘆一聲對著湯金釗拱了拱手,隨後走出了縣衙,算是答應了。

五日後,朝廷批覆還沒下來,湯金釗湯知縣就哭嚎著離開了。

這好的不靈壞的靈,他本來是當做藉口,可沒想到一語成讖,他母親竟然真是在他說要回家盡孝的那天病逝了。

華夏以忠孝立國,母親病逝乃是天大的事,是以湯金釗可以直接給朝廷上奏之後,不等批覆,就能離任。

熊德慎站在縣衙門口,看著這個還算是他至交好友的湯知縣離開,心裡忽然就沒那麼難受了。

“湯敦甫為了這事,連媽都死了,那這就是天意了。”說罷,熊德慎召集縣衙衙役開始議事。

下面的衙役興奮不已,他們早就想要下鄉去趕人去拓殖了,因為這對他們這些衙役是有好處的。

朝廷給了任丘縣三萬人的名額,完成之後,到年底就有一人二十銀元的績效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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