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羽細一琢磨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怕以他貧瘠的歷史知識,也清楚古人取表字,基本都是對名含義的延伸。
武侯諸葛亮,字孔明。
孔明就是亮的寓意。
當然也還有其他的方式,比如寓意相反、意思的引申、關聯等等。
比如程朱理學的朱熹,熹字的含義是光明,但他卻字元晦。
又比如孫策、孫權兄弟,一個字伯符,一個字仲謀,前一個字型現的是長幼次序,後一個字是名的同義。
崔光可是出自清河崔氏這般的頂級高門豪族,威望甚高,怎麼可能會犯這樣的錯誤?難道大司徒是看出我身懷異心,在提醒我?不可能啊!
我可一直老老實實溫溫順順的。
高羽略微遲疑後,一咬牙行禮道,“小子雖是懷朔蠻夷,不通教化,卻也識過一些文字,讀過一些詩書,嘗聞聖人言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又聞名成乎禮,字依乎名,崔公這‘世民’二字,似乎與小子之名……”
無甚相關。
雖然沒說出來。
但高羽的意思表達的很清楚,這字不合適吧?
崔光輕笑了一聲,“二郎說的不錯,字依名以表德。德者,志也。你名為羽,羽者飛也,振翅而起扶搖上也,無拘自在也。飛者莫大於鵬,無拘莫過於鯤,扶搖而上,鯤鵬之志也。此志非濟世安民何為?何言字不依名?”
媽的。
聞聽此言,高羽心裡暗罵一聲,比口花花自己可說不過這些人,這都能讓你串起來?
而且什麼叫‘鯤鵬之志’?這不就擺明暗示自己是個反賊,有不臣之心?高羽思來想去,他還是不想要‘世民’這個表字,主要是他自己聽到了都差點繃不住,給二鳳留條活路。
他只好硬著頭皮,道。
“崔公,這字意象太大,小子怕是負不起,小子只想為大魏戍邊,此生能在墓碑上寫上一句魏故徵北將軍之墓便心滿意足了,鴻鵠……不是,鯤鵬之志,何敢言之?要不公再為小子取一個小一些的?”
這其實算是頗為無禮的話了。
先不說長者賜不敢辭,就說先前高羽謝過了崔光為其取字,已然算是答應了。
現在給你取了,你又不要,還想讓人再給你取一個,你當清河崔氏天下仰望的崔孝伯是什麼販夫走卒麼!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別人不要面子啊?但崔光並未生氣。
他沒有直接答應,而是笑著問了高羽一句,“不知二郎年齒幾何?”
高羽道,“今歲十六。”
崔光點頭,笑著道,“這樣吧,離弱冠尚有四載,四載之後,屆時你若是對老朽取的‘表字’仍不滿意,老朽再為你取一個可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高羽只好點頭。
“謝過崔公!”
李崇等人心裡都跟明鏡似得,都清楚崔光取這樣一個表字是為了啥。
見兩人話畢,當即主動開口將話題給帶了過去。
吏部尚書崔亮開口道,“太后令我想個對策,用以調和文武,暢通官吏進退之事宜。”
高羽大驚,這等朝廷機密也是他能旁聽的?
但崔亮似乎完全不介意他在場,依舊在說,“老夫苦想數日,倒是想到一個辦法,名為停年之格,無論文武,不問其賢愚,授予官職只看其年資先後,如此一來諸事可平矣。”
說罷,崔亮輕笑一聲,“高郞覺得此法如何?”
高羽憨笑搖頭,“小子愚鈍,不過懷朔蠻夷,國家大政,豈可妄論,但既是崔公冥思苦想所得,想來定然是好的。”
在高羽看來,崔亮這確實是一個平等討好所有人的辦法。
這玩意就跟自古以來立賢和立長之爭,最終都清一色的認定立長才是正統的理由一樣。
畢竟一個人賢與不賢,是否有才能,評判標準很難量化統一。
但是年齡,資歷是可以量化統一的。
這樣的方式更加有助於朝廷的穩定,也算是一個各方都可以接受的辦法,也不需要去爭什麼功勞,安心等著就是了。
只要自己的資歷積累的足夠多,一旦有空閒官職出來,按照序列排隊,到你了,自然就能立馬補上。
誰也不吃虧。
這次張家父子和中軍士卒之間的矛盾,歸根結底還是朝廷的官職少,坑位少,都想要強奪更多的政治蛋糕才導致的麼?後世幾百年後,到了盛唐,‘賢相’李林甫也搞了個類似的,叫循資格,跟崔亮這停年格相差不大,當時評價是‘中外遷除,皆有恆度’,可見這方法並不算一個壞方法。
高羽又逗留片刻後,這才從李崇的府邸離開。
崔光捻著鬍鬚,輕笑一聲,“這小子,倒是油鹽不進吶。”
李崇等人也深以為然,但也沒當回事。
結個善緣嘛。
只有李韶不聲不響的從懷裡掏出一把蓍草,隨手一扔,幾人紛紛望去,蓍草顯示的卦象,竟然是乾卦初九。
崔亮幾人有些驚訝的互相看了幾眼。
李韶出身隴西李氏姑藏房,治的便是易經。
這一卦的爻辭。
初九,潛龍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