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王烈送往電梯間的路上，蔡伯康壓低聲音對王烈說：“其實沈領隊不是想要否定你的想法，你別往心裡去……”王烈微笑著點頭：“我知道，蔡指。如果沈領隊真的不在乎，他就不會專門找我來問了，他應該像聽了個笑話一樣，打個哈哈就過去。”
蔡伯康指著他：“你小子在陰陽我？”
當初王烈在國家隊會議上提出要本土奪冠的目標，會議室裡很熱鬧，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吹口哨，可是熱鬧過後，沒人真的把他的話當回事兒，就連他這個隊長也沒把奪冠目標列入討論範圍裡。
王烈連忙擺手：“那沒有，那沒有……當時我確實太年輕，太狂妄了，蔡指你的考慮是正常的。以那支國家隊的實力，想要本土奪冠，估計只能學棒子賄賂裁判了……”
蔡伯康笑了：“怎麼？你現在就不狂妄了？”
王烈搖頭：“今非昔比了，蔡指。當初那會兒，我們才有幾個人在歐洲踢球？現在呢？現在我們很多球員是在歐洲頂級聯賽的球隊中擔任主力，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也具備先進足球的意識。另外從校園足球到專業青訓體系，從國內聯賽再到流暢的出國留洋通道——現在可是有歐洲球探常駐國內，就為了考察咱們的球員——也讓我們能夠不斷湧現出年輕天才，並且有足夠豐厚的土壤培養他們成材……我也不是說現在我們就一定能夠奪冠，但最起碼比十五年前更有希望衝擊那個冠軍。”
※※※
“老何，你怎麼看？”
蔡伯康去送王烈沒回來，屋裡現在就領隊沈東昇和主教練何振勇兩個人。
剛才把王烈叫來之後，主要是沈東昇在問，何振勇偶爾插嘴。
沈東昇以為何振勇是當著王烈的面，有些話不好說，所以等到現在就剩他們兩個人之後才問。
何振勇反問他：“老沈，足協對明年的世界盃有什麼想法嗎？”
“目前還沒說，但我猜應該不會有。因為在咱們原來的計劃中，明年英格蘭世界盃是國家隊新老交替、更新換代之後的第一屆大賽，也很難設定什麼具體的目標。”沈東昇說道。
“要說具體目標，那也應該是世界盃後的亞洲盃。到時候足協對國家隊就肯定有成績上的要求了。亞洲盃的話……我覺得最起碼應該是四強。”
聽到沈東昇給出的目標，何振勇笑了：“亞洲盃你都不敢想能奪冠……”
沈東昇倒也不否認自己野心不大：“是啊。我從實際情況出發，亞洲盃奪冠還是四強，要看這支球隊在明年世界盃上的表現。”
何振勇追問：“什麼樣的表現，你才敢想亞洲盃奪冠？”
“具體名次不重要，要看球隊在世界盃上，能不能踢出訓練內容。最起碼要展示出自己的特點和風格吧？結果勝負是有運氣成分在裡面的，但球員在場上展現出來的東西是實打實的。”沈東昇說道，“如果我們面對世界級的對手，都能夠從容應對，和他們打的有來有回，那我就可以想象一下亞洲盃奪冠了，最起碼說明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
何振勇點頭：“好。用世界盃上的表現來做亞洲盃奪冠的準備。那老沈你覺得我們應該做好什麼樣的準備，或者說在什麼比賽中做好準備，才能想象一下世界盃奪冠呢？”
沈東昇先是一愣，隨後說：“世界盃奪冠怎麼可能準備好？別說我們了，就那些世界強隊，奪冠熱門，也不敢說準備好奪冠了吧？”
何振勇朝他豎起大拇指：“對了。誰也不敢說能準備好奪冠，誰也不敢說為奪冠做好了準備。如果要等準備好了，再做一件事情，那這件事情恐怕永遠都做不成。”
沈東昇恍然大悟：“我算是聽出來了，你站王烈。”
“和站不站的什麼沒關係，我只是覺得以奪冠為目標也不是什麼壞事。”
“那你剛才怎麼不直接表態支援他？”
“這不是還要和你溝通溝通嘛，萬一你不同意呢？”
“喲，你這是把球踢我這邊來了。”沈東昇指了指何振勇。
“咱們是一個團隊，你的意見也很重要的，老沈。所以你是什麼想法？”面對沈東昇的手指，何振勇只是保持著憨厚的笑容。
沈東昇表情認真起來，沉吟道：“你要讓我直接喊出世界盃奪冠……這話我也說不出口。我不像王烈那麼高調……要我說啊，世界盃冠軍是個好目標，以這個為目標先幹著吧……”
“我明白了，你就是想偷偷努力，然後驚豔世人。”何振勇反過來指著沈東昇笑道。
沈東昇嘿嘿一笑，並沒有反駁。
“但是作為主教練，我總是要對球隊明確表態的。”何振勇說道，“世界盃奪冠這件事情非常非常難，中國隊還沒有強大到人心不齊、三心二意的情況下都能奪冠的地步。所以想要偷偷努力再驚豔所有人，恐怕行不通哦，老沈。”
“嗐，我又沒說是對球員們保持低調。我是說這件事情咱們可不能讓外界知道，尤其是媒體記者。真鬧得沸沸揚揚，會給球隊增加很多壓力和麻煩，又不是每個人都像王烈那樣大心臟的。”沈東昇解釋道。
“這確實。明天我會告訴全隊，不允許他們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但究竟能瞞多久，我也不能保證啊。”
“盡力而為吧。就比如王烈這個目標，我們也只能盡力而為。”沈東昇嘆了口氣。“等和朝鮮的比賽打完之後，我會去和領導彙報這件事情的。你說得對，老何。世界盃奪冠是一件非常非常難的事情，不光球隊要全力以赴，足協這邊的資源支援也必須給夠……不，光給夠還不行，得超量才行。”
沈東昇作為球隊的領隊，本身並不屬於教練組，而是屬於管理單位，他背後站的就是足協這個管理機構，所以他的這番表態也代表了足協。
“……到時候媒體那邊，足協也能給點壓力，如果他們真的聽到什麼風聲的話，也能儘量讓他們別亂說話。”
“這樣最好。”何振勇點頭表示贊同。
他倒是沒有擔心這個目標讓足協知道了，會不會給他這個主教練帶來壓力。反正都打算跟著王烈一條路走到黑了，當然要承受壓力，也沒必要瞞著國家隊主管部門。
他只擔心一點：“領導們會不會不同意這個目標啊？畢竟足協也需要多付出很多……”
沈東昇拍了拍胸脯：“我負責說服他們，這你就別操心了。你帶好球隊，我來保證你們的後勤供應，讓球隊沒有後顧之憂。”
※※※
屋裡已經熄燈，傅曉峰躺在床上卻並沒有睡著。
而且不僅是他，他的室友楚獄也同樣沒有睡著。
“楚隊，王隊找你說要開動員會的時候，你知道是世界盃奪冠動員會嗎？”
隔壁床傳來楚獄的聲音：“沒有。”
“你也沒問他？”
“我以為就是世界盃動員會，畢竟我們只要贏下和朝鮮的比賽，就提前出線了嘛。”
“世界盃動員會”和“世界盃奪冠動員會”，就差了兩個字，意思卻天差地別。
“不過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會阻止他。”
“咦？為啥？”聽見楚獄這個“不過”，傅曉峰很意外，他用胳膊撐起一側身體，從床上坐起來，驚訝地看向隔壁床方向。
“因為我也想要試試衝擊世界盃冠軍。”
傅曉峰笑了：“柳瑾軒這樣的小年輕容易被王隊煽動起來還算合理，沒想到你個老傢伙，也這麼容易激動啊。”
被調侃的楚獄反問：“有幾個職業球員能夠在世界盃面前保持冷靜的呢？你難道不激動嗎？”
傅曉峰撇嘴：“要是別人提一句世界盃，我就要激動，那我早就爆體而亡了。漂亮話誰都會說，然後呢？能實現嗎？不能實現，那不是管殺不管埋嗎？”
楚獄聽得出來傅曉峰話裡話外對王烈的不滿，他也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畢竟兩個人確實有矛盾。
別說傅曉峰了，他自己和王烈也有矛盾呢——有幾個人和王烈沒矛盾的呢？不過在這件事情上，他還是要幫王烈說話：“所有人都知道冠軍只有一個，那除了奪冠賠率最高的大熱門之外，其他球隊就都不能以冠軍為目標了嗎？曉峰，我覺得你有些過於消極了……”
聽見楚獄指責自己，傅曉峰激動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這是我消極的問題嗎？這是他的那個目標太誇張，完全沒有實現可能的問題！你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會這麼想嗎？我給你說，楚隊，這支球隊裡肯定有人和我一樣想法，只是他們不會像我這樣表達出來而已。
“那麼王隊當著全隊面這麼說除了裝逼有什麼意義嗎？他給球隊帶來了什麼正能量嗎？他只會導致球隊內部的困惑和分裂！足球教練類的遊戲裡主教練對球隊宣佈難度過大，註定實現不了的目標，還會導致球員們感到恐慌和不知所措呢……你看，連玩遊戲的都知道，我們偉大的、無所不能的‘王’卻不知道！“你還給我說王隊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可依我看，他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的？他還是那麼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只是自顧自宣揚自己那套……是，我承認他很牛逼，在三十八歲的年紀還能有這樣的表現很屌，可他不能以他的標準要求其他所有人啊！我可做不到三十八歲了還能帶領英超保級球隊拿到歐冠資格，我也絕對不可能在三十八歲的時候還能單場六球！“沒錯，他是超人，是主角！可我他媽就是個凡人、配角，為什麼就得為他的宏大敘事服務？！你們一個個都這麼上頭，但冷靜下來，你們自己想想，你們配嗎？你們不過是人家成功的墊腳石。要是沒成功，你們就是導致他失敗的罪魁禍首，是給他拖後腿的！而他，則是一個令人同情惋惜的悲情英雄！”
一口氣說完這麼多，傅曉峰的情緒還沒有完全舒緩下來，他坐在床上氣喘如牛。
楚獄沉默了一下後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曉峰。事情最後可能會變成這樣……是很有可能變成這樣。不過有一點你說的不對……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只說我自己。最起碼我不是為了讓王烈功成名就，才去拼命的。我願意支援他，只是因為恰好我也很想親手捧起那個金盃——我們達成了共識。成功了，對我是好事，失敗了，後果我自己承擔。就這麼簡單，沒你想得那麼複雜。”
傅曉峰還想要和楚獄辯論，卻聽見對方又說：“行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也知道我的想法，這個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黑暗中的房間裡，傅曉峰看見隔壁床上的楚獄翻了個背身，背對著他，這是一個不想繼續和他討論的姿態。
傅曉峰呆坐著，沒想到是這麼一個結果：話題是自己挑起來的，結果和王烈不對付的副隊長楚獄這次竟然完全站在了王烈這邊。
聽見傅曉峰沒有躺下的動靜，背對他的楚獄又說：“睡覺吧，明天上午還有訓練呢。不管你對王烈的目標有什麼意見，總不能耽誤了正常訓練和比賽吧？你是個職業球員，這可是你當初給我說的。”
最後一句話讓傅曉峰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他嘴巴張開，最後選擇了沉默。
因為這確實是他對楚隊說的原話，楚隊現在用這句話來懟他，他也只能受著。
要說這話背後的故事，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當初因為王烈在接受採訪的時候批評有些國家隊球員出工不出力，雖然他沒有直接指名道姓，可大多數人都知道他說的就是傅曉峰。
這件事情讓傅曉峰非常被動，輿論場上有很多罵他的聲音。
彼時楚獄擔心傅曉峰會因為這個事情影響在國家隊的表現，畢竟當時王烈是當之無愧的核心，而傅曉峰則是球隊中場組織者，如果一個進攻核心和組織核心徹底不對付，那對球隊來說都是災難性的。
便專門私底下找他談心。
傅曉峰當時是怎麼對楚獄說的？他引用了自己喜歡的一個ip裡主角的名言來表明態度：
“瞧不起我啊，楚隊？這點事情能影響到我？我可是職業的！”
他用這句話向楚隊承諾，不會讓自己和王烈的私人恩怨影響到球隊的整體發揮。
事實上，他是這麼說，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風波之後的第一場國家隊比賽，有好事者統計過，傅曉峰那場比賽一共為王烈送出過四次關鍵傳球，而王烈抓住了其中的兩次機會，轉化為進球。
從比賽過程和資料統計上，都完全看不出兩個人才剛剛被捲進了一場輿論風波中。
不管私底下對王烈是什麼看法，傅曉峰確實從沒有在比賽中找過王烈的麻煩，甚至比之前更多的主動和王烈尋求配合。
單單在這一點上，他的職業態度無可指摘。
今天楚隊把這句話還給他，也是在提醒他。
就這樣愣坐了一會兒之後，傅曉峰終於重新躺回到床上。
但他還是沒有睡覺，而是睜著眼睛看向昏暗的天花板。
世界盃？你說拿就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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