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文會結束後,陸機與劉羨的辯論已經流傳甚廣,比起事功為主的劉羨封建論,事德為主的陸機封建論更加得到士人讚賞。眼下朱振提起這件事,在座眾人也都聽說過,只是這與大義何關,大家還不甚了了。朱振笑言道:“如今陛下病重,不止我們在考慮他的身後事,他自己想必也在考慮他的身後事。如何令大晉長治久安?陸士衡的想法是,想讓陛下徹底推行周制,將天下士族分封,這個想法雖好,但陛下是絕不可能允許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天下是司馬家的天下,若是恢復西周的封建制度,那司馬氏的權力將不出京畿,皇族的地位不升反降,這是任何皇帝都不可能允許的。
“但若是隻分封皇子呢?”朱振說道,“如果把主管禁軍的始平王等幾位皇子調出禁軍,分封到其餘各州去,讓他們掌握地方的軍政大權,陛下難道不會首肯嗎?百官與宗室又怎麼不會贊同明公,稱讚明公忠心為國呢?”
他說到這,眾人都理解了。的確,這是一個非常巧妙的佈置。將皇子分封各州,是給予了實權,並不能說是明升暗降。而京畿禁軍的位置卻空了出來,足以讓楊駿從容安插人手。無論是皇帝還是百官,都挑不出毛病來反對。
但這也是有隱患的。
武茂便質疑道:“可皇子們真掌握了地方軍政大權,將來不會對明公不利嗎?”
朱振也很快給出瞭解,他說道:“這便要看手段了,我們不必把所有的皇子調走,只需要調開已經元服的三位皇子,也就是三殿下、五殿下與九殿下,把他們安排到荊州、揚州、雍州這些還沒有徹底安定的地方,而我們坐擁河北、中原,哪怕他們三位一齊鬧事,又有何懼呢?”
“如果明公還不放心,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們先把殿下們分封出去,掌握住禁軍,等陛下一駕崩,我們驅趕了司馬亮,再把諸位皇子召回京中。到這時,明公大權在握,他們也就無可奈何了!”
一席說罷,眾人頓時拍案叫絕。
說到底,如果真的只是調皇子離京,將他們分封邊地,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利益交換。但在這天子病重的特殊時期,他們可以先如此許諾,將皇子們調開,等到自己真贏得了黨爭,掌握了大權後,再事後反悔,收回皇子們的權力。那楊駿就什麼也不需要付出,也沒有任何威脅,而且一切都合情合法,誰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楊駿聞言,也為之喜笑顏開,擊節讚歎道:“仲遠之策,甚是高明!文琚(楊珧),你現在就去寫一份奏表,論述一番分封的損益,我等陛下一清醒,就和他商議此事!”
楊珧正要點頭應允之際,卻被朱振連聲阻止:“明公莫急,我話還沒有說完!”
“調離皇子容易,可陛下到底也不是昏君,想要把手插進禁軍,您是不可能直接安排的!不然必遭陛下猜忌!”
楊駿頓時悚然一驚,彷彿捱了當頭一棒!確實,自己沒有想到這一層,還是有些大意了!禁軍是宗室的禁臠,哪怕遭遇什麼樣的情況,天子也不會允許自己插手。
這樣的想法令他的面部不自然地抽搐,回頭再看朱振,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
朱振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先掃視了身旁的賈模一眼,見他面露微笑,才對楊駿繼續道:“明公,想插手禁軍,這個名單不該是您給,以在下愚見,應當交給一個……陛下沒有疑慮的人。”
“是誰?”
“太子,或者說,太子妃……”
此言一出,楊駿的臉又是陰晴變換,不過之前他是為自己的疏漏而驚恐,現在則是難掩心中對賈南風的厭惡。
只要提起“太子妃”三字,楊駿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賈南風那張難看的臉:三角眼、吊梢眉,配上尖刻的下巴,凸出的嘴唇,青黑的面板,一眼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人,而像是佛教傳說中的地獄修羅。如果是長得難看也就罷了,古代多有長相醜陋但內在純潔的人,但可惜的是,太子妃的內心簡直是一條毒蛇!教楊駿不寒而慄。
現在在政壇上的人,若是還談論道德,那自然是奢侈與可笑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濫殺,政治是妥協的藝術,歸根到底,還是要講究如何用最小的代價來實現最大的收益,同時又不破壞環境的平衡。如果用濫殺來達成目的,短時間或許會收到奇效,但從長遠來看,卻是遺禍無窮的。
而太子妃賈南風恰恰是一個嗜殺的人。
但楊駿沒有別的選擇,他既然想當未來的輔政大臣,而且是唯一的輔政大臣,就必然要與未來的皇后打好關係,而且兩者現在也確實是盟友,不然他也不會徵辟賈氏出身的賈模為車騎司馬,並讓他參與如此重要的密會了。
只是真到了這個關鍵時刻,楊駿還是有些猶豫,他不能確定,給太子妃放權,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楊駿沉吟片刻後,轉首問賈模道:“關於這件事,思範是什麼看法?”
作為賈南風的族兄,賈模當即回道:“車騎是皇后的父親,那就是太子妃的外祖、長輩,太子妃和我交過底,只要是車騎的吩咐,她無有不從,畢竟車騎待她有救命之恩,她一直感念在心,思時回報。”
賈模所說的,是指以前賈南風虐殺太子其餘妃嬪,致使皇孫流產一事。在賈充死後,司馬炎一度動過廢除賈南風的心思,是楊駿和楊皇后再三勸阻,才保住了賈南風的太子妃位,此事也是楊駿與賈南風開始合作的契機。
聽到這句話,楊駿鬆了口氣,他轉念想:再怎麼說,太子妃德行有虧,如果她心懷詭計,自己大不了公開她的醜事,到時候要廢除她,也是輕而易舉,眼下和她相互利用,也不過是權宜之計,不必介懷。
想到這,楊駿對賈模說道:“既如此,思範你稍待片刻,我寫份名單,你遞給太子妃,等我向陛下提出議論後,你讓太子妃安排一下,把名單上的人都安排進去。”
說完這些話後,楊駿讓幾位幕僚草擬名單與奏表,他則坐在主席上歇息。
奇怪的是,當他微微瞑目的時候,腦中湧現了賈南風醜陋又怪異的淺笑。那是一種得意的笑容,同時,賈南風又把臉側過去了。
楊駿睜開眼,搖搖頭,企圖揮走賈南風的陰沉形象,命令一位宮女進來,吹響了一曲《豔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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