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熙元年五月甲子清晨,陽光燦爛,萬里無雲。
由於昨夜剛剛下了一場大雨,將大地的塵土揉為泥沼,空氣中正氾濫著一陣土腥味,但這不影響街道上人來人往,畢竟在寸土寸金的洛陽城裡,繁華是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而停滯的。所以那些叫賣的小販,酒肆的吆喝,賣藝的手藝人,都如約出現在洛陽街巷中,與以往的太平世界並沒有什麼差異。
因為短暫的戒嚴已經結束了。
而劉羨此時正和家人們一起用早膳。
今天家裡吃的是湯餅,也就是後世麵條的雛形,湯是用雞湯熬的,配上些許雞絲魚乾做澆頭,再加一碟醬菜,算是這年頭非常不錯的飲食。
不過家裡的幾位長輩,如費秀、劉瑤,都面帶憂色,頗有些食不下咽。
看劉羨用完膳,正打理儀容的時候,劉瑤問道:“闢疾,最近朝局還安穩嗎?”
自從五十之後,劉瑤便被安排了一箇中郎散官,已經不用去上朝了,所以他對朝局的訊息,已不如以前靈通。
劉羨一邊繫腰帶一邊回道:“怎麼,二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
“我聽人說,就在前天中午的時候,汝南王出城了。”
“是有這回事。”
“我還聽人說,汝南王出逃前,在宮門前大聲悲呼,說自己愧對陛下……喔,應該叫先帝了,說自己愧對先帝厚恩,雖然想盡辦法,也不能見先帝最後一面,身受先帝囑託,也不能親手辦理先帝的喪事……”
“最後還說,這一切都是楊太傅的陰謀,汝南王是受他迫害,最後為了保全自身,不得已離開京城。”
“二伯,您那是傳了多少手的訊息了。”劉羨又躬身穿起鞋子,邊穿邊笑道:“汝南王要是直接這麼說,怕不是當場被太傅捉了!”
“他有這個心,也不敢這麼說啊!”
“汝南王是說,他病體有恙,不能見先帝最後一面,心中有愧,如今要按照先帝遺詔,到許昌赴任,心中更是不安,又不能無詔進宮。故而臨行前,請大家當眾做個見證,好祭拜先帝。”
劉瑤道:“意思都大差不差,不然他為什麼當眾到宮門前祭拜,鬧得人盡皆知?他就是要逼得太傅不敢對他下手罷了。”
“兩位輔政大臣,總是不能相容的。”劉羨穿戴完畢,起身回覆道:“太傅也確實沒對他下手,一場兵災也消弭無形嘛!”
“不管怎麼說,也和我們家沒什麼關係,二伯有什麼好憂心的呢?”
大夫人費秀肅容道:“闢疾,你二伯不是憂心我們家,是憂心你,你在廣陵王府上,不會受什麼波及吧?”
劉羨聳聳肩,笑答道:“波及就是,再過兩月,廣陵王就要封太子了,我跟著升遷為太子舍人。”
“大母,二伯,你們不用擔心,什麼事能摻和,什麼事不能摻和,我心裡有數。”
這句話成功撫平了家長們的憂慮,在他們眼中,確實從小到大,劉羨都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他們擔憂的,能夠走到今天,安樂公府給的助力相當小,他們最終也選擇相信劉羨的話,相信他能夠自己處理好一切。
只有一直默默無言的安樂公劉恂目露不滿,他罕見地敲著桌子說:“如果遇到什麼事,一定要和家裡說,不要藏著掖著。”
有些事怎麼可能跟家人說呢?很多事敗就敗在處事不密。故而劉羨點頭說了幾聲“是”,但還是沒有什麼和家人透底的想法,就出了門匆匆離開了。
這次出門,劉羨確實另有密謀。
他既沒有按照往常的路子,直接去往廣陵王府,也沒有騎那匹非常顯眼的翻羽馬,而是換了一匹非常尋常的灰背馬,在大街小巷裡繞著彎子。
大概走了兩刻鐘,確認沒有人尾隨自己後,劉羨悄悄來到了一處宅邸前,這座宅邸身處鬧市,看上去並不起眼,但門卻是虛掩著的,劉羨一推門,很自然地把門恢復原狀,而後直奔院中的大堂。
“懷衝,你終於來了,就差你一個了。”
說話的是殿中中郎孟觀,而大堂裡此時已經坐了四個人,除了他外,分別是李肇,王粹,還有一個人,相貌尋常,劉羨並不認識,但來之前聽孟觀提起過,應該是當下黃門令董猛的弟弟,董秋。
而黃門令董猛,是當今新任皇后賈南風的心腹。
劉羨看了他一眼,對眾人點點頭,說道:“怕被人跟蹤,多遛了幾圈。”
“不必那麼小心。”孟觀笑道,“我在這附近安排了八個暗哨,只要發現不對,他們都會幫你攔住的。”
“在這個關頭,小心無大錯。”董秋笑道:“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還是進入正題吧。”
“楚王殿下打算什麼時候進京?”
沒錯,這是一場密會,而且是一場事關政變的密會。
在司馬炎病逝後的第一時間,原楚王府的諸位下屬就活動了起來,第一時間打聽各方的動向。他們原定計劃是打算以司馬瑋的名義聯絡汝南王司馬亮,在獲得太子司馬遹的支援後,直接請司馬瑋回京,由司馬亮領頭,一起發動對楊駿的征討。
但沒想到的是,孟觀作為司馬瑋代表,去司馬亮府上商談的時候,司馬亮身為禁軍統帥,宗室首領,卻缺乏必要的膽氣。
他在聽聞司馬瑋的請求後,竟然消極拒絕,說什麼“國家大事,不可輕易以刀兵相爭”,還反過來勸說孟觀道:“楊駿年歲已高,又倒行逆施,只要熬上幾年,遲早自取滅亡,不要幹些不利於國家的事情。”
到了前日,司馬亮在有大部分禁軍支援的前提下,更是直接逃出洛陽,叫所有人大跌眼鏡。
這直接導致原有的政變計劃直接作廢了,沒有司馬亮的領頭,難道要讓司馬遹站出來,親自指認楊駿謀反嗎?別說司馬遹不答應,就是答應了,他還沒有獲得太子之位,而且才十二歲,這樣年幼的年紀,號召力還是有所不足。
正當眾人迷茫的時候,沒想到事情發生了轉機。
就在昨日上午,黃門令董猛主動聯絡了孟觀,說有大事與他相商,地點由孟觀定。
雖然沒有明言,但在這個時候聯絡,暗示也足夠明顯,不是為了針對楊駿奪權,還能是為了什麼呢?
於是就有了今日這次密會。
王粹道:“殿下遠在襄陽,訊息傳過去,差不多要三天,估計殿下已經得知陛下駕崩的訊息了,但要趕回來,還要向朝廷稟告,這一來一去,恐怕准許奔喪的旨意還在路上,殿下要進京,最少需要五日。”“進京打算待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