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道:“說起來,你和潁川公主的婚事,我本來是反對的。”“啊?”身為當朝太傅,楊駿毫無疑問是眾人目光的焦點,他今日來參加公主的婚宴,眾人都在思考他行為中的深意。不料當著眾人的面,楊駿突然說自己反對今日的婚事,這實在是出乎賓客們的預料,畢竟這話實在大煞風景,也不合乎一個政治家基本的體面。
王粹聽說後,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又不好發作,只能暗自等待太傅後面的話。
楊駿面色如常,繼續道:“當時幾位尚公主的人選中,你既不是爵位最高的,也不是才學最好的,所以先帝和我討論起這件事的時候,我覺得你不是最好的人選。”
“但先帝卻說,這些都不重要,婚姻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就敲定了這件婚事。”
“我當時並不理解,現在想來,也略微知道一些先帝的想法了。”
他在此處微微一頓,咳嗽了一聲,用語重心長地語調道:“或許權勢啊名利啊,拿太多了,反而讓人迷花了眼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珍惜已有的寶物。”
“想要平安順遂,就要學會知足、知樂、知退。”
“公主是先帝的珍寶,我身為輔臣,平日對她多有虧欠,這實在是不該,而你是宗室伴讀出身,希望能夠彌補一下我的過失吧……”
太傅拍了拍新駙馬的肩膀,又轉首和王粹的父親,如今的襄陽侯王暢道:“我還有一些朝政要處理,不便在貴府久留,還望見諒。”
說罷,他便如釋重負般離開了宴席,徒留下錯愕的賓客們。
太傅和駙馬說的話,表面上是長輩對晚輩的一番教誨,囑咐駙馬善待公主。可大家絕不會當真,這種話,私底下講講也就算了,當眾這麼講,就一定是帶有深意,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政治上的表態。
於是在宴席之上,大家不由得開始竊竊私語,討論起這件事來。
就連平日裡一向守正寡言,不對別人說三道四的周顗,此時都忍不住了,放下筷子問劉羨道:“懷衝,你覺得方才太傅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劉羨沒有立刻回話,而是頗有些驚疑不定,他斟酌少許,回答說:“我聽太傅的意思,他應該是,撐不住了?”
“撐不住?”
“他剛才說給弘遠的話,什麼知足、知人、知退,說來說去,其實就是一個意思,與其權慾薰心,不如退而自守。”
“這些很明顯不是說給弘遠聽的,其實是太傅的一種自比吧!”
“這段時間,楚王殿下一直向他施壓,加上幕僚親友都不支援,太傅想要獨斷朝綱,壓力太大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想急流勇退,適當放權?”
周顗也覺得有理,但同時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太傅前段時間的態度還是如此強硬,似乎要與司馬瑋死鬥到底,寸步不讓,為此得罪了一大批人,可現在就這麼輕言放棄了?“懷衝,你說,這有沒有可能是太傅的一種緩兵之計?”
劉羨道:“我看不像,他方才不是還承認說,對公主多有虧欠,這種表態一旦做出來,就不是能輕易收回的了。”
劉羨雖沒有點透,但周顗心領神會。太傅和公主之間的齟齬,其實只有一個,就是武帝司馬炎駕崩時,楊駿封鎖宮殿,不讓其餘宗室探望,公主當時在諸王奔喪時,如此公開指責楊駿,楊駿一直不予回應。而如今他當眾如此,顯然是承認了這一點,這種表態勢必是會有政治上的同步退讓,不然就是自毀政治信譽。
“若是如此,自是最好不過!”周顗展顏笑道,“太傅既然能夠想明白這層,有了容人之量,放權之度,那朝局自然也不會像今日這般劍拔弩張了。”
但當真如此嗎?劉羨還未回話,一直沉默寡言的王敦反而先開口了:
“伯仁未免想得太過簡單,現在這局面,是太傅想退就退得了的嗎?”
王敦此語帶有肅殺氣,令周顗不寒而慄,而後不滿道:“處仲是何意?莫非非要讓京畿見血不成?”
王敦看了劉羨一眼,低笑道:“人情如此,又不是我說不說就會改變的。”
“太傅此前如此不留情面,若是比作比劍,就是已經拔劍出鞘,把劍鋒抵在別人脖子上了。”
“眼下發現自己脖子上也有別人的劍,可能被奪去性命,就怯弱得想抽劍回鞘,裝作無事發生?這是不可能的。”
“劍既然已經出鞘,就不可能再收回來了!”
王敦的言語雖然冰冷,但卻是事實,今日劉羨與孟觀、李肇等人來到這裡,其實就是揹負了一項任務,他們要藉助這次婚禮的機會,和洛陽所有的反楊勢力再進行一次私下的串聯,敲定司馬瑋入朝後,政變的具體細節。
楊駿選擇在這個時間點表態讓步,到底是真撐不住了,還是聽到了什麼風聲,誰也拿不準。
劉羨雖然認為這八成不是緩兵之計,但沒有人願意賭剩下兩成的可能性。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考慮,政變計劃都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可能取消了。
是夜,就在宴席結束,賓客們紛紛散去,各自歸家的時候,一群人就借用襄陽侯府的府邸,直接召開了一次密會。
這是一次將決定未來十年政局的密會,涉及的人員幾乎在以後都擔任中央及地方要員。
但對於劉羨來說,參與這次密會並不太愉快,因為他一進門,就撞見了賈謐那張嫵媚又諷刺的漂亮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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