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梁地,從臘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之間,是祭河神的大日子。
先是各式麵點果子,輪番的上,神前儺戲,日日叩拜燒香。
鼎中燒的藥粉香泥,都是一年到頭篩選出來的上品,是真正有靈效的香火。
選活人祭品的事情,也是要在這最有香火的十幾天內進行,到最後一天,正式舉行人祭,把選定的祭品送上神壇。
七名巫者,能夠在這最後一天中,成功得到賜福,愈轉年輕,精力飽滿,修行、使用巫術的過程中,所有代價、錯漏,也可以修補完好。
所以,自從七名巫者之間不再齊心。
這十幾天光景,就成了他們爭鬥最劇烈的時候。
都爭著要成為受賜福最多的人,也爭著要把別人打壓下去。
最近正處在這樣的日子裡。
紙人巫師一察覺黑齒南倉家出了大事,才會下意識覺得,是別的巫師痛下殺手。
不過,等紙簾自動卷收在轎門上沿,紙人巫師定睛細看,就察覺出異樣。
現場的痕跡,並不像是任何一個巫師的手段。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鼻嗅四野,去!”
紙人白色的大袖揚起,袖中飛出一長排紙鶴,分散四方,大半在低空盤旋。
小部分紙鶴,貼著地面寸寸滑行,像是在仔細嗅著地下的氣味。
確保兇手沒有繼續潛藏在現場。
也有紙鶴飛到大廳之中,看到那些屍怪,此刻都靜立不動。
為求指揮時得心應手,黑齒南倉把這些屍怪的本能兇性,都消磨得差不多了,才能夠做到心意相牽,一念即動。
但也是這個緣故,黑齒南倉一死,這些屍怪,就陷入矇昧無知,僵硬如枯木的境地。
此時,百十號黑齒族人聚集到這大廳後面來,匍匐在地,對著轎子磕頭不止。
“小人叩見高鳴巫師!”
這幫人平時在黑齒南倉的統治下,對巫師敬畏無比,一看見黑齒巫師居然被幹掉,嚇得心膽欲裂,根本沒敢靠近這片地方。
直到兇手離去已久,又發現紙轎飛來,才敢靠近。
就在一片叩拜聲中,又有幾道身影,陸續趕到。
其中三名巫者,都是廣耳族人,修成巫術之後,雙耳能夠變化,寬大如羽翼。
他們藉著雙耳扇動,在低空飛行,一旦落地,耳朵急速收縮,變得僅有豬耳般大小。
三人耳朵雖大,身形卻是又瘦又高。
三人中的壯漢和女子,乃是父女關係,站位相隔僅有數尺,手持長條竹杖。
另有一個獨眼漢子,與他們相隔數丈,手中捧著竹根短杖。
雖然同出一族,三人關係也並不特別和睦。
另有一個頭戴荷葉帽子的老翁,五短身材,花白鬚發又密又長,慢吞吞從房屋陰影間走出來。
最後來的是一個金衣華服的黑齒男子,眉骨高,兩腮瘦,一撮鬍鬚如尖錐。
這五名巫師,都看到死在牆上,嵌得很緊的黑齒南倉,個個臉色聳動。
荷葉老翁沉聲道:“高鳴,是你對黑齒南倉下的手?”
紙人巫師坐在轎子裡不動,對那老翁,連個眼神都欠奉:“這像是我下的手嗎?”
老翁怪聲一笑,倒也沒有再說什麼。
廣耳女巫師直言道:“最有可能動手的,是黑齒三吧。”
“而且,他對這邊最上心,剛才來得卻是最晚,是不是殺人之後,趕緊回去換了身裝束,這一來一往才耽擱了時間?很可疑呀。”
黑齒三眼睛一瞪。
高鳴忽然揚聲道:“黑齒家的護衛,你們應該目睹了一些事情,還不說出來?!”
雖然是個紙人身體,他發出來的聲音卻渾厚有力。
另外幾個巫師到場之後,不說詢問情況,就搶著彼此攻詰,已然讓他大為不耐。
那些護衛聽出他震怒之意,嚇得五體投地。
“是一隻馬面舉父,殺死巫師之後,還拆了好幾間屋子,搶走了最好的一批香丹丸散。”
眾巫師臉色皆有變化。
荷葉老翁問道:“是不是一隻白頭髮的馬面舉父?”
護衛說道:“不是,他的毛髮,應該是黑的,黑裡透點紅。”
黑齒三冷笑道:“毛色算什麼,隨便一染就行了。”
“這片土地,混滿黑齒族的骨灰,黑齒南倉本該可以遁地逃走。”
黑齒三一指地面的那個坑。
“他是在發動遁地之後,被抓出來殺死的,一定是馬面舉父操控土石的神通,妨礙了他的遁術。”
荷葉老翁遲疑道:“但是,馬令白是來尋我們合謀大事的,有什麼理由,要對黑齒南倉下手呢?”
廣耳女巫師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說道:“不是馬令白,他從傍晚就在我家中飲酒,沒有離開過。”
此言一出,另外幾個巫師都看向了她。
馬令白也是一隻馬面舉父。
半個多月前,他在深山裡尋到樊梁河的上游,順流而下,來到這片地界上,尋七位巫者談事。
他展現了自己的強悍手段,筋骨蠻橫,輕易摧毀好幾種巫術法器,獲得七位巫者的重視。
“馬令白是代表雪仇之神而來。”
高鳴說道,“他肩負使命,要與我們供奉的流波之神合作,開啟通往人間的秘密通道。”
“此事一旦成功,那些大補的陽世之人,價值要比黑齒家收藏的香丹丸散,不知高出幾倍。”
“在正月十五,促成兩位上神的溝通之前,他不可能冒著得罪流波之神的風險,對我們的巫師下手。”
高鳴說的有理有據,幾人略微一想,也能明白過來。
廣耳女巫笑道:“但既然兇手也是一隻馬面,馬令白或許會知道對方的一些情況。”
“我看,就先把黑齒家圈起來,讓馬令白來仔細的查驗幾遍,我們都先退出去吧,不要把這裡的氣息弄雜了。”
這話一說出口,高鳴就知道要壞。
黑齒三果然已經像一隻夜梟般冷笑起來。
“這裡全部是我黑齒一族的家產,要查可以,要把所有東西先讓我清點一遍,運送出去。”
“否則的話,你們把這裡圈起來,我怎麼知道,會不會有些東西,隔天就出現在廣耳一族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