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黃小姐

走廊裡的動靜很大，爭吵聲不絕於耳，很快就引來了其他住客開門圍觀。

胡小妍不明緣由，就讓王正南等人也跟出去問問情況。

這時候，場面已經鬧得相當難堪了。

陳太太一家四口，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打點，就被賓館的工作人員強拉硬拽地“請”出了房間。

皮箱被扔在猩紅色的地毯上，銅釦鬆脫了，露出一角，許多貼身衣物都跟著傾瀉出來，簡直是奇恥大辱。

儘管陳太太據理力爭，宣告自己預交了房費，結果卻仍然無濟於事。

陳先生則是全程黑臉，彷彿認命似的，不爭不辯，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即便有些怨氣，也都發洩在了自家太太身上。

看客們駐足圍觀，交頭接耳，但卻始終沒人站出來主持公道。

賓館工作人員給出的說辭也很簡單：

經過查實，陳太太昨晚發表了某些對日不當言論，因此而成為了南鐵賓館“不受歡迎的客人”，並決定不予接待。

眾人心裡忿忿不平，可仔細一想，卻又覺得賓館的做法似乎情有可原。

沒人逼著陳家跑來南鐵賓館避難。

既然來了，就要客隨主便，總不能吃飽了罵廚子，一邊躲在租界裡安享太平，一邊高聲疾呼小鬼子不是東西吧？

要怪，就只能怪陳太太心直口快，不懂得陽奉陰違，說出了大家想說卻不敢說的真情實感。

大家都在心裡為她叫好，可惜沒什麼用，陳家人還是被逐出了南鐵賓館，其形狀之狼狽，如同喪家之犬。

順著樓梯來到賓館大堂。

途經宴會廳時，好巧不巧，正碰見黃小姐從裡面緩步出來。

“喲，陳太太！”

黃小姐怪叫一聲，整個人頓時精神抖擻，三兩步迎過來，未語先笑地說：“這就要走了麼，你彆著急呀，現在城裡的情況還不明朗，多待幾天怕什麼的，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陳太太驚魂初定，一聽這話，什麼都明白了，當即指著黃小姐的鼻子，破口大罵道：“臭婊子，你整我！”

說罷，撲上去就要抓撓撒潑。

可黃小姐年輕苗條，反應也快，立馬向後退了兩步，驚聲叫道：“哎呀，大家快來看呀，陳太太這是怎麼了，她瘋了！”

“臭婊子，你別在那放屁，今天我非整死你不可！”

“天吶，我好心過來跟你打個招呼，你還要殺人，這還了得嗎？”

黃小姐嘴上不饒人，身形卻早已笑得花枝亂顫，就像耍猴兒似的，肆意挑撥陳太太的怒火。

陳太太有心跟她拼了，可賓館的安保人員也不是擺設，見此情形，急忙上前阻攔，場面便又立時混亂起來。

大家看在眼裡，忍不住悶頭抿嘴。

旁人的無能狂怒，向來是絕佳的笑料，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最後，到底是陳先生一把拽住陳太太，低聲呵斥道：“行了，鬧什麼鬧，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陳太太一聽，心裡委屈，立時哭出來，說：“好啊，我在外面讓人欺負了，你不幫著我說話，你還嫌我丟人！？”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說話？”

“咱家明明交過房費了，三倍價錢呢，憑啥把咱轟出去，凡事總得講點理吧！”

“這就不是講理的地方！”陳先生眉頭緊鎖，拽著陳太太就往門外走，邊走邊說，“胳膊擰不過大腿，誰讓你招惹她的？”

陳太太現在急需有人幫她說幾句話，眼見著自家先生尚且如此表態，就感到有些絕望，心也寒了，當即大聲質問道：“姓陳的，你……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眾人一陣鬨笑。

陳先生瞬間漲紅了臉，忍不住罵罵咧咧地嘟囔道：“敗家娘們兒，你不走，我走！”

說罷，便強行拽著一雙兒女，自顧自地大步離開南鐵賓館。

陳太太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茫茫然站在原地，就覺得自己這張老臉，今天全都丟盡了。

黃小姐走到櫃檯邊上，環抱雙臂，笑盈盈地說：“陳姐，快追出去吧，省得你男人回家再把你給休了。”

這年頭，除了天資卓越的女性以外，絕大多數女人，都得仰仗著男人過活。

陳太太迫不得已，只好低頭認輸，舍下僅存的些許顏面，慌忙跑出賓館，朝著自家先生緊追而去。

黃小姐愈發得意，就從手提包裡翻出銀質的煙盒，點燃一支香菸，盡情欣賞陳太太的一臉敗相。

忽然，身後有人走過來，是做貿易的高太太。

她湊到黃小姐身邊，煞有介事地說：“妹子，跟你說實話吧，我早就看她不爽了，今天幸虧有你在這，才幫咱們老姐們兒出口惡氣。”

黃小姐貪慕虛榮是真的，氣量狹小也是真的，但她唯獨不傻，看得出高太太是個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的女人，於是便只草草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說：“哼，誰叫她得罪我了，這就是下場！”

高太太連忙點頭，說：“對對對，都是活人慣的，這回她該長記性了。”

沒辦法，黃小姐如今風頭正盛，該奉承的時候，總得奉承幾句——攀權附勢，實乃商人本性。

而且，這事兒仔細想想，也令人感到後怕。

陳家在奉天，儘管不算數一數二的富豪，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結果呢？

一隻溜達雞，就因為傍上了東洋軍官，只需一通電話，就能讓陳家被南鐵賓館掃地出門。

這種權勢的誘惑，對普通人而言，簡直堪稱致命。

正說著，卻見一個身穿西裝革履的東洋人，一邊搓著兩隻手，一邊含笑走到宴會廳，忽然高舉雙臂，操著滿口腔調生硬的漢語，說：“各位，各位朋友，請稍安勿躁！”

眾人停止交談，紛紛朝他這邊看過來。

眼前這位東洋人，正是南鐵賓館的大堂經理。

他笑著說：“各位朋友，請不必多慮，眼下奉天戰亂，我們很榮幸能有機會接待各位來賓，你們住在這裡，也將得到大東洋帝國的庇護，但我需要宣告一點，南鐵賓館只歡迎帝國的朋友，並不歡迎帝國的敵人。”

眾人默然無話。

不知不覺間，現場的賓客就漸漸分成了兩個派別。

有些人頻頻點頭，眼裡紛紛投來感激的目光。

另外那些人卻悶不吭聲，只跟身旁的知心好友互相看了看，眼裡的神情略顯複雜。

大堂經理彷彿提前預備好了演說辭令，緊接著又道：“奉天的繁榮，是我們兩國共同的繁榮，我們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份來之不易的穩定。所以，我們今晚準備籌辦一場酒會，希望大家積極參與，共同祝賀我們兩國的友誼，世代長存！”

話說完了，掌聲稀稀落落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