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辦公室內,江連橫用手捂住腮幫子,時不時哼唧兩聲,眉頭緊鎖,滿臉愁容。
牙疼不算病,疼起來真要命。
最近這段時間,江連橫被牙疼折磨得苦不堪言,如今半張臉都已經腫了起來,連帶著頭疼、發熱,根本無力思考,脾氣性子也變得愈發急躁。
方言從窗臺拿來一杯涼水,放在辦公桌上,輕聲問:“東家,你沒去醫院看看麼?”
“看了,長了顆立事牙,現在剛冒尖,大夫說還得再看看情況,等消腫以後才能拔掉。”江連橫端起水杯,不禁嘆聲道,“他媽的,今年也不知道咋了,什麼事兒都不順心。”
方言笑道:“東家別多想,你這本命年眼瞅著就快過去了,咱們來年必有一步好運。”
江連橫喝了口水,擱嘴裡含著,並沒有搭腔的意思。
“東家,你還記得鐵路那邊的劉把頭麼?”方言又問。
江連橫皺眉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方言解釋道:“他昨兒跟我說,從奉天開往關內的幾趟火車突然停運了。”
“然後呢?”江連橫把水嚥下去。
“哦,公司最近保了兩單貨,從奉天運到遼西,因為這事兒耽擱了。”
“你直接說正事兒,是要賠付還是咋的?”
“不不不,那倒不用,這是京奉線的問題,跟咱們無關,貨也沒丟,都在倉庫那邊放著呢!”
方言簡略說明了情況,由於東三省成立專賣局壟斷煙土,江家的保險生意折損大半,現在主業已經變成了各家商鋪的水火險,貨運保險雖然也有,但都是糧食、藥材、皮草之類,利潤有限,只做熟人生意。
儘管貨運延誤是京奉線的問題,可投保人總是難免過來詢問情況。
江連橫牙疼得厲害,實在無心過問,轉而不耐煩地斥責道:“這種事兒就別跟我磨嘰了,那火車不開,我能咋辦,總不能我去推吧?”
“那是,那是……”
方言察覺東家心氣兒不順,連忙賠上笑臉,說:“東家,我剛才就是順便提一嘴,沒別的意思。”
“你自己看著辦,待會兒還有沒有人要來告幫?”
“沒有了。”
“那行,”江連橫咬著後槽牙站起來,“我先回去了,你在這盯著,有事兒就給家裡打電話找我。”
方言連聲應承,快步走到衣架旁,取下黑呢大衣,幫東家穿好,再搭上圍巾,恭恭敬敬地送出公司大樓。
江連橫低頭鑽進車廂,二話不說,當即吩咐司機開車回家。
……
立冬已過,時令小雪。
天氣已經很冷了,街面兩側的小商小販早已穿上了棉襖,路人在寒風中瑟瑟縮縮,疾步而行。
過去的三兩月光景,時局動盪不安,軍閥混戰不止,當真算得上多事之秋。
十月以前,奉張已經佔據了東三省、熱察、京津、直魯、蘇皖等地,大擺一字長蛇陣,半壁江山,盡收眼底,雖然地盤尚不牢固,但其問鼎天下、稱霸北洋的態勢,卻已經初現崢嶸。
直奉皖三家爭霸,最被輕視的奉系,似乎終於笑到了最後。
可惜好景不長。
沒過多久,閩南的孫大帥便自任五省聯軍總司令,起兵討奉,揮師江左。
奉軍戰線由南向北,形勢太過狹長,且精銳主力始終駐守在京師附近,用以防備西北馮軍的進攻,進駐蘇皖兩地的部隊,都是蝦兵蟹將,治軍無術,擾民有方,一見孫大帥來勢洶洶,當即望風逃竄,不戰而敗。
不到一個月,孫大帥便成功奪取了蘇皖兩地。
奉軍南下擴張的計劃,也隨即宣告失敗,轉而進行戰略收縮,各路兵馬悉數向北回撤。
時局要緊,不如家事關心。
老張雖然在關內吃了敗仗,但江家對此卻並不在意,胡小妍甚至還反而暗暗鬆了口氣。
隨著奉軍撤退收縮,好訊息是,北風也終於快要回來了。
趙正北從去年開始隨軍入關,至今已有將近兩年未曾回家,上次來信,言稱軍中換防,估計月底之前準能返回奉天,並順便給家裡匯了一筆錢,並囑咐大嫂保重身體,以待年關團聚。
儘管此行沒能撈到什麼軍功,但在家人眼裡,能平安回來就是萬幸,除此以外,便再無其他奢求。
汽車忽然停下來。
江連橫捂著腮幫子,皺眉詢問:“咋了?”
司機抬手指向前方,轉頭解釋道:“東家,前面有軍車借道,咱得稍等一會兒。”
說話間,就聽車窗外響起一陣轟鳴。
江連橫順勢張望,卻見幾輛滿載物資的軍用卡車,正在路面上結隊駛過,沿街的百姓自然紛紛退讓。
車上計程車兵神色輕鬆,說說笑笑,看起來並不像是遇到了什麼突發狀況,倒像是例行的常規任務。
司機忍不住埋怨道:“昨兒剛碰見一支車隊進城,今天怎麼又來了?”
“嘶——”
江連橫牙疼不減,當即揶揄道:“要不你下去管管?”
司機一怔,連忙閉嘴噤聲。
江連橫昨天去了醫院,並沒有看見軍車進城的情形,就算看見了,也沒心思細想,只覺得頭疼欲裂。
軍需物資進城的情況,先前也出現過,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
汽車在路邊停了幾分鐘,直到軍用車隊緩緩離開,方才再次發動,面朝城北方向疾馳而去。
入冬以後,晝短夜長。
等汽車開進宅院時,天色早已濛濛泛灰。
江連橫鑽出車廂,徑直走進大宅,本打算上樓吃片止疼藥,躺下來休息休息,不料餘光一掃,卻見胡小妍等人都坐在客廳裡,仔細看去,原來是西風家的帶著孩子跑這串門來了。
胡小妍和花姐在客廳裡作陪,江雅和江承業恰好放學,此刻正輪流抱著西風的孩子玩耍。
這孩子是個男娃,剛一歲半,扶著茶几能勉強走兩步,眉眼之間,全是西風小時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