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通話電話,江連橫愁眉不展,只覺得牙疼更甚,低聲唸叨著說:“不行,不能再等了,今晚必須得走。”
胡小妍見狀,忍不住問:“大姑那邊,你勸得怎麼樣了?”
江連橫長嘆一聲,搖搖頭說:“唉,老太太不想走,我看她還是有點害怕。”
說著,抬眼望向一雙兒女,吩咐道:“江雅,承業,你們倆也上樓去勸勸,都別閒著了。”
倆孩子互相看了看,點點頭,隨即應聲朝樓上走去。
胡小妍目送兒女離開,緊接著又問:“可是,預訂的客房沒了,咱們這一大家子,去了南鐵那邊該怎麼辦啊?”
“只要把錢帶夠,總不至於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吧?”江連橫思忖道,“再者說,南風不是還認識挺多洋人麼,咱們花點錢,應該能借住一宿,實在不行,我再給中村打個電話!”
胡小妍默然無話。
逢此關頭,想去南鐵附屬地避難,自然是越早越好,拖得越久,越難找到落腳之處。
況且,她以前就曾在中村照相館借宿,對中村一郎的印象,雖不至於多好,但也確實不算太壞。
唯一擔心的,便是許如清的種種顧慮。
然而,因噎廢食終究不是辦法,既不能把老太太單獨撇下不管,也不能因為老太太的惶恐,就賭上全家老小的安危。
江連橫當即下定決心,提起聽筒,給中村照相館撥去了電話。
於此同時,張正東也從地庫裡出來,帶了各式槍支彈藥,聽從胡小妍的意見,逐次分發給庭院裡的看家弟兄。
宋媽和英子等人也開始幫忙搬執行李,一時間,大宅眾人各自忙碌。
很快,電話接通了,聽筒裡傳來幾句東洋話。
江連橫急問:“喂,是中村麼?”
“嗨,你是江君?”中村一郎關切地問,“你怎麼樣,我聽說奉天城裡現在很亂,我這邊到處都是華人,你還好嗎?”
江連橫沒心情寒暄客套,徑直便問:“你那邊現在有沒有多餘的地方,我想去你那落個腳,你方便麼?”
“當然,我很歡迎你來!”中村回答得很痛快,“不過,你們大概有多少人,我這裡的地方不算多,三五個人肯定沒問題!”
“你只要給我個落腳的地方就行,其他的,等我去了那邊,我自己再想辦法,總之不會白住你的就是了。”
“江君,請別這麼說,我們難道不是……”
聽筒裡的聲音突然中斷。
江連橫眉頭一皺,連喊了幾聲:“喂——喂?”
見始終得不到回應,便結束通話了電話,重新再撥。
沒想到,無論撥打幾次,電話始終無法再次接通,不只是中村照相館的電話打不通,就連其他電話也已紛紛失靈。
反覆嘗試無果,江連橫終於意識到,電話局的職員恐怕也都逃難去了。
省城通訊徹底中斷。
這也意味著,市政公署已經完全陷入了停擺的境地。
“他媽的!”江連橫摔斷電話,忿忿不平地嘟囔道,“這麼大的奉天城,就沒個主事的人好好管管麼?”
話音剛落,張正東從門外走進來,捧著一隻沉甸甸的小木箱,問:“哥,槍都發出去了,你用不用再多帶一把防身?”
江連橫身上常帶配槍,多半是馬牌擼子,如今正想著再帶一把大鏡面兒,結果低頭一看,卻不由得頓時愣住。
箱子裡都是用油布包裹的手槍,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起。
“怎麼還剩這麼多?”江連橫有點意外。
張正東沒敢直面回答,卻說:“院子裡的弟兄都已經配好槍了,還有匕首、鎬把,也都已經發出去了。”
江連橫一愣,忙問:“國硯和西風還沒帶人回來?”
張正東沒吭聲,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胡小妍見狀,忽然雙肩一沉,也沒有說話。
江連橫心頭火起,低聲咒罵幾句,隨即起身朝庭院裡衝了出去。
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屋外寒風陣陣,凜冬戲謔在夜空中紛紛揚揚。
庭院裡仍舊是原先那些弟兄。
不,人數甚至比剛才更少。
因為趙國硯和李正西方才各自帶走兩位弟兄,另有楊剌子等人前去南城外宅,如今院子裡竟只剩下十三四人而已,都是江家這些年來,苦心供養的死士。
十三四人,很少麼?
其實已經不少了。
古語有云: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
骨肉至親,結髮夫妻,尚且常有樹倒猢猻散的時候,何況是非親非故的結義弟兄?
倘若人人都能義薄雲天,恐怕關二爺也就不值一提了。
江家雖然還沒到窮途末路之際,可眼見著關廂大亂,人心思變即是必然。
爹死孃家人,個人顧個人——江家號稱有成百上千的“在幫”弟兄,及至此時此刻,竟然一個都沒來。
江連橫快步走到大門口,急問左右:“人都哪去了?”
袁新法搖了搖頭,沉聲說:“老趙和三爺還沒回來,可能是路上耽擱了,畢竟現在城裡比較亂。”
江連橫擺擺手說:“我知道他們倆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我是問其他人呢,其他櫃上的人也都沒過來?”
袁新法依然搖頭,他本來就嘴笨,眼下更不知該說些什麼。
恰在此時,又聽聞街上傳來“啪啪”幾聲槍響,緊接著就見遠天映出一抹暗紅。
南北城關兩處,明火搶劫的情況已經愈發嚴重,江連橫眉頭皺得更深,後槽牙也跟著更疼。
按說這十幾個弟兄,配了槍,已經足夠在動亂中確保自身的安全。
然而,救人救己,卻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如同跳河施救落水者,任你水性再好,也難保不會被落水者拖累致死。
救人遠比救己難!要想確保江家女眷的安全,自然是人數越多越好。
更何況,此去匆忙,家中地庫尚有大批金銀現款,無法一併帶走,因此還得留下幾人看家。
至於所謂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這話的人,多半沒錢,真有萬貫家財的時候,誰能捨得輕易丟下不管?
袁新法憋了半天,也只吐出一句話:“東家,再等等吧,我在這看著,人來了我再進去告訴你。”
不然還能怎麼樣?江連橫無計可施,正愁悶著,猛然又聽見大宅裡傳來一陣吵鬧,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轉過身,就見宋媽站在門口,戰戰兢兢地說:“老爺,老太太她……”
不等宋媽把話說完,江連橫便已快步衝進大宅,循著樓梯奔向二樓。
剛到拐角,就見花姐、穀雨、英子、江雅和江承業幾人,正在走廊裡圍著許如清一籌莫展。
大家好話賴話,全都說盡了,愣是勸不動老太太死守家宅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