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月下對飲訴衷腸
軍屯的月光總比別處清亮些,卻也冷得厲害。
章衡和王韶兩人抬起鋪著輿圖的案几來到院中,案上兩壇麥酒。
王韶解下玄色披風時,心裡想著其他事情,動作也比往常慢了半拍——白天看的河北軍報還揣在懷裡,“遼人涿州增兵兩千”的字樣,始終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心裡。
“這酒是王二柱家的,”
章衡拔酒塞時,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麥香混著酒香漫開,卻驅不散他眉宇間的沉鬱,
粗瓷碗斟滿酒,酒液裡晃著月影,他卻遲遲沒端碗,
“汴京的御酒是香,可哪有這酒實在?御酒裡喝不出軍戶的辛勤,喝不出地裡的泥土芬芳。”
王韶終於端起碗,卻沒沾唇,只是盯著碗中一輪碎月出神。
想起秦州軍中巡營的夜,大雪封營,士兵們裹著破氈子發抖,他卻在軍需官的帳篷裡搜出三箱新棉——那本該穿在士兵身上的冬衣,竟被軍需官偷偷藏起來,要賣給西夏商人。
“實在才好,”
他聲音發啞,喉結滾了滾,
“軍戶種地產糧,一分汗換一分收;可有些官,拿著朝廷的俸祿,乾的卻是通敵的勾當,連畜生都不如。”
話落,他猛地仰頭灌酒,辛辣酒液嗆得他劇烈咳嗽,指節攥著碗沿,泛出青白。章衡看著他咳得發紅的眼角,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前幾日汴京來的文書裡,不僅寫了雄州軍屯“戰馬三百匹實為一百五十匹”,還提了句“部分戰馬流向遼境,疑有內鬼接應”。
“你是說張承業之流賊子?”
章衡也端起碗,酒液沾在唇上,卻停下問道。
“他這些賊子把戰馬賣給契丹時,還在賬冊上寫‘戰馬病死,就地掩埋’。那些馬,本該是守邊關的好馬,最後卻成了遼人砍咱們大宋將士的坐騎!”
他重重放下碗,碗底磕在石板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章兄還不知道吧,饒州監的鑄錢官,把銅料偷去給遼人鑄兵器,朝廷查下來,他竟說‘銅料受潮,無法鑄錢’——這睜著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比誰都強!”
王韶咳夠了,又抓起酒罈往碗裡倒,酒液溢位來,順著碗沿往下淌,滴在他手背上,涼得刺骨。
“我在秦州時,抓過一個通敵的小吏,”
他聲音低沉,像在咬著牙說話,
“他把咱們的佈防圖賣給西夏,換了五十兩銀子。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家裡窮,要養活老孃’——可他老孃早就餓死了,他把銀子都花在勾欄院裡了!”
他忽然把碗重重一摔,瓷片四濺,酒灑在輿圖上,暈開一大片溼痕。
“這些人,拿著大宋的錢,吃著大宋的糧,卻幫著外敵害大宋的百姓!”
“手下那些跟著我一起衝進敵陣的好漢子,好兒郎。若是我等武藝不精,死在遼狗手裡我們無話可說,可是,可是…”
說到此處,這個屍山血海裡殺進殺出的鐵血漢子聲音竟哽咽不能言,緩了好久,一聲長嘆。
“可他們卻是死在本該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刀劍,死在本該是自己坐騎的戰馬蹄前。我卻無能為力。”
他眼眶泛紅,手按在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咔咔”作響,
“我真想一刀斬了他們,可斬了一個,還有十個、百個——這貪腐的根,要是不除,大宋遲早要毀在他們手裡!”
章衡蹲下身,撿著地上的瓷片,指尖被劃破,滲出血珠,他卻像沒察覺。
“查鄭州軍屯,李三斤把冬衣貪了,軍戶們穿著單衣過冬,王二柱的孩子凍得發燒,差點沒挺過來。”
他聲音輕輕的,卻帶著說不盡的心酸,
“我問李三斤,你就不怕國法威嚴嗎?他卻說‘大家都這麼做,我不做,就是傻子’——你聽聽,這是什麼話!”
他起身,拿起另一碗酒,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
“咱們大宋有37軍州、4監、1255縣,要是每個地方都有這樣的官,”
他忽然提高聲音,聲音裡已經帶上了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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