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餅”也是要畫的嘛!但看著兒子那張恭順到沒有其他表情的面孔,渠氏忍不住將到口的話嚥了下去。
她捏著自己的衣袖,想要湊近自己的孩子,詢問他的生活情況,關心他的冷暖康健。
結果王莽卻是先行一步,對著她叩拜起來,口中說道:“讓母親露出憂慮之色,這是兒子的過錯!”
“我應當接受懲戒!”
渠氏張了張嘴,感覺喉頭有些哽咽。
她勉強說道,“這是我自己忽然生了心事,跟你沒有關係。”
“母子一體,母親不適,兒子怎能獨善其身呢!”
渠氏於是閉上了眼睛。
微微呼吸了幾次後,她捂著嘴,對兒子說道:“兒,再抬起頭,讓我好好看看你吧!”
王莽恭順的將身體直起,跪坐在地上,目光注視著渠氏的雙腳,不敢違背禮法,同母親長者直視。
渠氏走過來,那雙由她自己動手縫製,並不算精緻華美的鞋子呈現在了王莽的面前。
然後,
王莽感到有一雙手落在了自己的頭頂。
那手有些顫抖,
動作間又帶著無法掩飾的糾結,只在王莽頭上停留了一陣,便撤了回去。
渠氏帶著泣音的聲音隨後響起:“我的兒真好!”
“天底下再也沒有哪個孩子,像你這樣懂事孝順了!”
王莽沒有因此遲疑,繼續叩首,訴說自己讓母親悲傷的“罪責”。
渠氏沒有阻止他。
她只說道:“今日就讓為娘放肆一些吧。”
“等到明日……從明日起,我就不會悲傷了!”
她會成為一個因為兒子孝順,家人和睦,而時刻開心的女子。
她會用自己的言行,證明在王莽的供養下,自己這個寡婦,也能過上舒心愉快的生活。
這會成為王莽德行的一大亮點,為他青雲直上,再增添一些力量。
王莽沒有說話。
他停止了自己叩首的動作,只低著頭,繼續看著母親的衣角。
直到深夜,熄滅了燈火,
偌大的王氏宅邸,大半人陷入黑暗和昏睡之中後,王莽才在蜷縮在被窩裡,捏緊了拳頭,露出了一副忍耐痛苦的表情。
只有在此時此刻,只有在這私密到絕不會有第二人出現的地方,王莽才敢流露出一點屬於自己的神態。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孝廉”的名聲還沒有傳揚出去,他還沒辦法憑藉自己的名聲和能力,闖蕩出一片天地來。
他仍舊需要依附在王氏的屋簷之下,做一隻乞食的雛鳥!
哪怕這一家的主人根本看不起他,
哪怕這一家的主人在痛快的分食從最為高貴者手中哄騙、竊取而來的權力時,絲毫想不起他這個親人……
王莽知道,
自己仍需忍耐。
就像他那位伯父說的——
他的確還很年少,他的確沒什麼力量。
他的一切情緒,他的一切憤怒,他的一切悲傷,只能在這床榻之上,被褥之間,得到些許的傾瀉。
“這小子的確有些像你哦!”
黑暗之中,
無法被人察覺到的鬼神正偏過腦袋,對身邊的死鬼說道。
“你當年比他還要小一點,還會縮在被窩裡偷偷哭呢!”
旁邊因為遇見了從東邊遷移而來的髒東西,一怒之下從西海趕回來,表示自己也要看劉漢笑話的嬴政哼了一聲,毫不客氣的說道:“他要想同我相比,那得先將劉漢的江山覆滅掉才行!”
只有皇帝才能跟皇帝作比較!
何博聽了,驚奇的看了他一眼。
“咦!”
“你在西秦吃多了子孫貢品,本事大了許多嘛!”
竟然能悍跳預言家了!
嬴政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卻也能明白其中的陰陽怪氣,便張口回道:“有空暗中觀察這少年郎,還不如去做點正事!”
“你的長江呢?”
“新夏都跟中原連成一片了,西海那邊呢?”
何博當即也哼了回去,“這不是看著你們從西海奔波回來,特意走下高原迎接一下嗎?”
他這段時日可是決心,對一直推拒,不願意接受自己的長江進行強抱的。
但有朋自遠方來,不說好好招待一頓,也得見一見嘛!
當然,
對西海的秦君們來說,當他們看到遠道而來的劉老三他們時,可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沒仗著地利,將後者鞭數十,驅之別院,而是選擇戰術換家的秦君,已經很有良心和禮儀了!
“咱們多好的朋友!”何博還在說。
但向來嘴硬的嬴政是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他揹著手,飄飄忽忽的離開了這裡。
何博見狀,也只能散去,只留一陣清風穿過未能緊閉的窗戶,吹在王莽臉上。
這小子對剛剛的死鬼對話,一無所知。
他還在心裡想著:“明天要早點去向母親問安,然後要去老師那邊拜訪,我好學好儒的名聲還不夠……”
孔光雖說在先帝朝時,於仕途上略有起伏。
但隨著新帝劉驁登基,他的地位反而得到了穩固。
原因說來也是好笑:因為心胸寬廣的皇帝很少搭理孔光的勸諫,只一心沉迷在後宮的美人之中。
比起勤政仁愛的先帝劉奭,劉驁要怠惰了許多,也放縱了許多。
他連國家大權,都捨得交給自己的舅舅們,
又豈會把碎嘴子的孔光放在眼裡?
對方總愛念叨的“民生疾苦”,就讓他們疾苦去吧!
只要不礙著自己這個皇帝取樂,品味生活的甘甜就好!
而掌握權力的王鳳,
到底沒辦法做到像真正的皇帝那樣,先隨心所欲的樹立起一個招牌,再扔掉推倒一個招牌。
何況王氏的囂張肆意,已經引起了許多貴人的不滿,覺得食物大半被王氏子弟吃下,讓他們忍飢挨餓了起來。
所以,對王氏這個擅權外戚的批判,也日益增多。
王鳳也因此,需要“孔氏”作為遮掩,好彌補一下自家在名聲上的損失。
畢竟,
在“獨尊儒術”的今天,總不能辱罵孔門嫡傳吧?
孔光對這樣的官司,並不是很瞭解。
但他對朝廷風氣的日益墮落,是有著鮮明感知的。
他不明白,
為什麼大家都在談論著酒色財氣,
彷彿這大漢江山,已然永固無憂!
二十多年前,年幼的他追隨家人,從曲阜踏上征途,來到長安。
當年的大漢聲威,也正如日中天!
大漢天兵、
大漢天使官員,
所到之處,民眾和附屬之國,無不皆誠歡迎!
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猶在眼前!短短二十來年後,大漢竟至於搖身一變,在崎嶇嶙峋的下坡處,瘋狂滾動,直落懸崖了嗎?不管怎麼講!他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這樣的趨勢!
他要拯救這個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