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公孫鞅吃完手裡的,何博又給他遞了一串過去,並且問道。
“我是衛國的公族,叫做鞅。”
按照當今之世的叫法,少年在離開衛國之後,可以直接被稱呼為“衛鞅。”
何博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但此世同名的人太多了,何博一時也分不出來到底誰是誰。
比如說,才繼位兩年的現任周天子,也叫做喜。
天子喜和老鬼喜,二者可差太多了。
想了一會沒想明白,何博便放棄思考,繼續和新認識的少年打招呼,“你是要去學習卜子的智慧嗎?”
卜子,
即是世人對開創河西學派的子夏的尊稱。
因為子夏乃是姒姓,卜氏。
河西學派尊崇子夏的教導,並不強調“克己復禮”,而是要“經世致用”。
“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這句名言,便是出自於子夏之口。
又因為此時有過變法例項的李悝、吳起,都曾是子夏的學生,因此人們若想尋求變法的奧義,多去參悟子夏遺留下來的言行語句。
結果衛鞅說,“也許吧,不過卜氏之儒,我覺得其變法的強度,還是有些弱了。”
何博眨了眨眼,疑惑了,“啊?”
子夏的各種提議,還弱嗎?子夏在孔子的眾多學生中,本就頗為奇葩。
其人性格陰鬱勇武,不是對自己有利的人,他都懶得交往,搞得孔子都有些忍不住了,年邁之時還不忘拉著子夏的手囑咐他,“子夏啊,你以後一定要多講仁義,要做個君子,不要當小人啊!”
子夏自然應下,
然後他開創的河西學派,就幫助魏氏到處宣揚仁義,乃至於瓜分晉室,痛擊周禮了。
“那你覺得如何呢?”
何博在衛鞅發表了豪言壯語後,便端莊起姿態,對他問道。
西門豹身為河西學派的弟子,也忍不住挑眉看著衛鞅,看這小子能說出何等的驚世之言。
什麼水平,竟然敢說我的師門不行?
衛鞅一點也不怯場,他沉吟了一會,然後開口道,“當今之世,比較前三十年,已然大變!”
“三家分晉之前,晉室固然衰頹,周室固然無力,但表面上,仍舊能保留其尊崇。”
“然而三家既立,周天子無力保全同姓之國,已經證明了禮樂完全失去了約束世人的效果!”
三家當初,可是壓著齊康公,直接跑到洛邑,威脅周天子承認自己地位的——
晉國始受封的諸侯,是武王之子,成王之弟,身份高貴,和天子親近。
齊康公則是輔佐周朝建立的太公望之後,數百年來,同天子聯姻不斷,關係非常。
三家當時的做法,可謂將天子的臉面扔到了地上!而周天子對此毫無反抗之力,還要在旁邊拍手賠笑臉,說著“好好好”。
因此之後齊相田和祈求列為諸侯,都懶得送財寶給周天子,而是直接去賄賂魏侯。
這幾年來,周天子更是淪落到要收取中山的財寶,承認蠻夷列為諸夏的地步了!
真是越活越狼狽!“如今鄭國被滅,更顯出這周室天下已然徹底崩潰!”
衛鞅跪坐著,皺著自己的眉頭,手抓著膝蓋,一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模樣。
旁邊,何博悄悄遞給他一塊手帕,讓衛鞅擦擦剛剛吃烤肉時沾染上的油跡,“你衣服髒了。”
衛鞅愣了一下,尷尬的接過,擦了擦手,假裝剛剛什麼也沒發生,又繼續說道,“由此可見,之後諸侯爭霸天下,戰況必然越來越激烈,人心也越越發混亂。”
“留給各國掙扎的時間,不會太多。”
“卜氏之儒行事,還要求為官先取信於民,然後才能使民效勞。”
“這樣的效率,如何能夠更快更好的推行變法,讓國家迅速強大起來呢?”
“禮樂崩壞的愈發厲害,而當天傾之時,又有多少人要因此而亡?”
“因此我認為,想要保全宗廟,必須進行更加迅捷有力的變法!”
“而且要廣泛的變革,不僅僅在於一二方面!”
喜和季伍這兩個文化不夠的在旁邊點頭,“聽起來有道理!”
“野獸要撲過來吃人了,怎麼還能慢吞吞的走呢?”
西門豹忍不住反駁,“可如果不讓人知道政令的意義,不在人群之中樹立信義,他們便更不願意去做了,怎麼能夠推行政令呢?”
衛鞅固持己見,“只要政令有利於國家,那麼強迫他們去做,又有什麼不好呢?”
“如果他們初時不願意聽話,那就用鞭子抽打!”
“等他們願意服從了,就給予一些獎勵,讓他們知道服從的好處。”
“然後整個國家,就可以順利的運轉起來。”
先制定有利於國家的政令,然後要求所有人執行,
不聽話就打,聽話就有賞賜,
這樣一直做下去,
還怕國家不變得強大嗎?西門豹聽到這裡,直接站起來反駁他,“用利益來驅動天下,用鞭打來使得民眾服從,這樣的治國方式,是不會長久的!”
“只有明確人心中的道德,分清善惡,才能讓天下恢復正常!”
他在成為鬼吏後,第一時間便是為土伯整理人心中對諸事的看法,按照道德觀念,制定陰間用來賞善罰惡的律法。
而做的久了,越發覺得人世想要長久的穩定,就一定要重視道德的修養。
如果道德不再重要,
那麼人心變惡,
即便箱子裡有著無數財富,手上掌握有無數武器,世道也只會變得更加混亂!
道德的本質,就是人在群體間長久的生活下,總結出來的、公認的、無形的律法!
“可禮樂已經不行了,道德也是會變化的。”
“試圖依靠隨時變動的道德,去制定治國的政令,那麼朝令夕改的事,難道不會出現嗎?”
“而且聖人是少有的,世上平庸愚蠢卻又喜歡亂想的人太多,怎麼可以假設他們都有道德呢?”
衛鞅揮動起自己的雙手,激動起來。
他說:“農夫不好好種地,貪圖財富。”
“卿士失去了忠義,僭越成為諸侯。”
“所以有能力的賢人和君主,就該變革已經崩毀的法度,建立新的秩序,強大自己的國家,避免它走向滅亡!”
“道德是不足以信任的,只有無情的律法才會保持公正!”
喜和季伍聽得一頭霧水。
何博在旁邊則是若有所思。
這強呼叫律法來治國,人心險惡不可信任,而且名字還叫做“鞅”的……
不會是野生的少年商鞅吧?何博眨了眨眼,起身插入西門豹和衛鞅,這正在對峙的一老一少中。
“你先坐下!”
何博對西門豹說。
然後又摁住衛鞅,仔細打量對方的容貌。
何博發現,少年眉目間還殘留著些許清澈,眼神明亮而銳利,抿著嘴巴。
一看,就是個犟種的樣子。
如果對方再長大一點,在遭受了亂世的痛毆後又留上鬍鬚,就顯得更加犟種了。
那樣,倒是同何博想象中的商鞅形象差不了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