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彥聽董昌提起過這個女孩子,是浙西觀察判官吳仲忻的女兒。
當下擊掌道:“沒想到具美還是個痴情之人!只是以具美之才,今後平步青雲,亦非難事。屆時為了‘瓜瓞綿綿,爾昌爾熾’,免不了要多納些如夫人進門。群花滿堂,具美可能保得初心?”
這個問題相當刁鑽,錢鏐也不好回答說在下這輩子絕不納妾,萬一將來做不到,落別人耳裡豈不傳為笑料?
“先賢制禮,妻妾有別。寵妾滅妻,是為非禮。無論何時,愛妻永遠是錢某心頭最嬌豔的那朵陌上之花。縱有旁的女子進門,錢某必使其安分低伏,勿讓亂了禮數。”
“男兒多情而不濫情,真愛以外,不過工具、玩物罷了。”高彥一拍錢鏐肩頭:“果然是個好漢子!”
錢鏐的回答,確實切合高彥這樣世家子弟眼中的道德倫理觀。
高彥又道:“餘言語唐突之處,不過相戲耳。具美休要沉心。”
他明知錢鏐讀過些詩書,又是藏劍山莊的高徒,並非尋常丘八可比,卻還稱錢鏐“出身軍旅”,其實已是綿裡藏針。錢鏐卻始終應答從容如和風,不卑不亢,讓高彥無可挑剔。
高彥也懶得問最後一個問題,直接道:“草賊將掠取嶺南,伯父已向朝廷上書奏請,欲以高某為主將南下,會同廣州李迢等諸鎮,討滅妖氛。具美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下一刻,高彥終於在錢鏐眼中看到了浮動的喜色:“蒙彥緯將軍青眼,具美萬死不辭!”
高彥大笑起來:“具美多禮了,都是報效國家,我豈能以此作為自傢俬恩?你我同心,將黃巢、朱溫等一干賊黨獻首北闕,到時候功名富貴,唾手可得,這才不負男兒平生之志!”
當夜與錢鏐拜別後,高彥又找到了董昌,兩人在積雪的院中相對而飲。
董昌是財主出身,頗有家資,在王郢起兵作亂時組織團練,而被故鎮海節度使裴璩提拔。卻不學無術,言語鄙陋,不似錢鏐粗識章句。
高彥對董昌也懶得擺什麼世家的譜,直接發力猛拍董昌肩膀,暢聲道:“董鎮將家的錢鏐小弟,真是個奢遮男子!這番南下破賊,少不得鎮將一份功勞。”
“董老哥也不用怕高某借了不還。高某借用錢小弟,就這番嶺南之役,之後自當完璧歸趙。錢小弟立了功勞,董老哥也跟著水漲船高,豈非天大好事?”
說著,高彥直接抓起一杯酒灌進董昌嘴裡:“就以這壇紹興花雕,預祝你我平步青雲,建功立業!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高彥表現出如此盛意,董昌當然不好再說什麼。
兩人喝到酩酊大醉,相與枕籍而眠。
但高彥眼底,始終隱藏著一絲清冷光芒。
對於高彥上門想要借走錢鏐,董昌其實並不情願。
錢鏐畢竟是董昌發掘出來的奇才。
錢鏐容貌醜陋,性格卻從容開朗,沒有丁點自卑,說話更極有分寸,是個相當討人喜歡的人。
但高彥最後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問錢鏐。
“莊子筆下的哀駘它,被魯哀公授予國之大事,卻在不久後棄魯而去。這大抵只是莊生的道家空想。君子修德,為的不就是治國平天下?焉有棄君上而去者?”
錢鏐足智多謀,性格仗義,行事寬和,不記仇怨,被人面折而不怒。孝父母,友兄弟,敬師長,言語爽利順耳,又願意傾聽人言,應答時妙語連珠。
這些優點當然足以彌補他容貌上的醜陋。
正如高彥不相信莊子筆下的哀駘它,能恬然放棄國相之位。高彥也絕不相信,修養出如此多優點的錢鏐,是個唾面自乾的純善之人。
這種人,挾持者大,其志甚遠,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董昌以為得到錢鏐,就確保了自己平生富貴。
以高彥看來,董昌壓根駕馭不住錢鏐。若錢鏐一直留在董昌麾下,董昌雖可藉此水漲船高,終恐有滅族之禍。
這會讓高彥心生恐懼,覺得錢鏐此人不可任用麼?高彥想起了自己的先祖,北齊神武帝高歡,與高歡麾下大將,後來禍亂南方的侯景。
侯景也是天下奇才,高歡得侯景而雄霸關東,南梁蕭衍得侯景則身死國滅。
董昌駕馭不了的人才,我高彥卻能駕馭。
唐祚已衰,朝廷就算平滅了草賊,也不過是讓地方豪傑們進一步坐大,令世道進一步滑向群雄逐鹿的時代。
也是高彥、時溥這類人,最嚮往的時代。
此番南征之行,高彥躊躇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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