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梟賊

第98章 次日

田珺是位剛滿二十歲的少女。面對死亡的恐懼,想到一些東西很正常,那是人類有關繁衍傳承的本能。

田珺悄悄睜開眼睛,偷眼看已經向天仰臥的朱溫,月色自窗欞間透入,在他白皙的臉上投上一道道剪影。

田珺這才意識到,身邊這個傢伙真沒做過多過分的事情。

試圖對她做真正過分事情的男人,一般都被她殺掉,或者至少打斷了腿。

高思繼算個例外,因為那小子當年才十四歲,偷看她洗澡被抓了還會哇哇大哭裝可憐求原諒,讓她不由心軟。

“妹妹,愛惜自己,才能得到幸福,明白嗎?”田珺耳畔忽然又響起了田香溫柔而飽含母性的聲音。

正如朱溫所說,田香身處泥淖之中,卻是永遠的聖女,只有天上的宮闕才能配得上她。

田珺想起田香曾教她的各種男女知識。為什麼女孩子會有初潮,為什麼把雙腿夾緊會很舒服,從這些開始,都得到一一解答。

“知道這些,不是為了放縱慾望,而是更好保護自己。”

田珺想著這些,體內的燥熱卻緩緩轉作清涼,她眯眼瞥著身旁少年的睡顏,模樣恬淡,嘴角含著一絲好看的笑,或許正處美夢當中。

“田四娘,你要是讓自己被一個小色鬼瞧不起,那可太丟份了。”

她這樣想著,疲倦終於漸漸席捲上了眼簾,將她帶入黑甜的夢鄉。

“起來!”

田珺聽到一個極高的聲音,同時感覺呼吸極度不暢,好像被人扼住脖子一樣。

她頃刻被激得醒了過來。

朱溫一隻手仍然與她十指相握,另一隻手緊緊捏著她鼻子。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你幹什麼?”田珺把朱溫捏她鼻子的手開啟,叫道。

“我真沒想到一個女孩家打呼嚕聲音比男人更大,殺豬似的。你真得找個好醫生治治了。”朱溫埋怨道:“小爺差不多一晚上都沒睡好。”

“你……”田珺馬上掙脫朱溫另一隻手,坐起身來,戟指指著朱溫的臉,沒好氣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現在差不多寅時,你要麼起去練武,要麼換個房睡。這個時間,你阿孃肯定沒盯著了。”朱溫打了個哈欠:“讓我再睡兩個時辰,早上正好去會你那幾個故友。”

“對了,你昨天晚上偷眼看我了吧?你是不是跟綽影那個女人一樣,想著自己這麼美,對面為何一點不動心?”

“說實話,你讓我稍微有一丁點動心,身段真是好極了,不然我在泰山時,怎會差點控制不住自個。”朱溫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但我犯困的時候,你把妲己、趙飛燕塞我懷裡,也沒睡覺重要。”

“無恥之徒。”田珺忍無可忍,披衣起身而去。

第二日的宴所,在一片柳林當中。林北又是水域,亦是園林的邊界,由此駕舟,便可以去訪問別家的園林。

水邊的蘆葦長出細細長長的葉子,遙望去新綠滿目,清風拂過,蘆莖盪漾,散發出盎然的生機。

四位貴客已經入座,正互相交換著眼神。

安郎君、高郎君、崔公子、尹郎君。他們的從僕則在遠處另坐一桌。

博州刺史家的嚴公子卻誤了時辰,愆期未至。

為何四位貴客中,只有姓崔的能稱作公子,倒不是因為他地位比另外仨更高,而是因為他祖上崔乾佑出身五姓七族中的博陵崔氏——同時也是安祿山麾下的大將。

而坐在崔公子左手邊的高郎君,他祖上高秀巖作為安史大將,竟混了個善終,並請人寫了一篇通篇胡說八道的墓誌銘,宣稱高秀巖出身渤海高氏,乃是大隋名相高熲後人。但沒什麼用,渤海高氏本家一點不認。

安郎君和尹郎君當然也是如假包換的安史餘孽,分別是安守忠和尹子奇的後人。

河朔實在是個安史餘黨的賊窩。

朱溫將目光玩味地在尹郎君身上逡巡了幾道,弄得尹郎君不由有些惴惴。

轉念一想,幽州朱家再豪橫,在河北的分支也已被人殺絕了。所謂的朱公子,來咱們魏博也是強龍不壓地頭蛇,有什麼好怕的?

他卻不知道,朱溫是想到百年前的睢陽之戰,安史叛軍一方主帥正是尹郎君的祖先尹子奇。

睢陽就是宋州,也即朱溫的家鄉。那一戰下來,張巡、許遠、南霽雲、雷萬春等忠烈之士盡皆殉國,睢陽內外因遭叛軍屠戮,及飢餓人相食,死者十餘萬。

朱溫自己的祖輩就有多位遇害於睢陽之戰。

若按照春秋九世復仇之義,他應該馬上抽刀砍下尹郎君的腦袋。

但九世復仇不合大唐規矩,朱溫現下的身份也是幽州朱家的朱晃公子,所以他對尹郎君的敵意,也只能先按下。

四貴客雖並不是真的害怕朱溫,但也不想結下幽州朱家這個仇敵。

高郎君當下開言道:“朱公子可是要找咱們談五年以前的舊事?”

“那時咱們幾個都還是未冠少年,對田家四娘年少慕艾,並不犯規矩,頂多給她添了些麻煩……”

“現下高某人已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哪還有什麼念頭?知道田珺娘子幸得如此玉質夫郎,除了真心道賀,還能有什麼別的言辭?”

高郎君的祖上高秀巖,是安史叛軍中出名的智將,這番話也說得有理有節。他們四個上門赴宴,準備的禮物也不菲薄,迎賓的婢僕早記得清清楚楚。

身為魏州地頭蛇,四人也並不認為朱公子敢在魏博地界上搞什麼鴻門宴。

“高郎君說得有理。”朱溫搖搖摺扇,頷首道:“若本公子為了自個認識珺妹之前的雞毛蒜皮瑣事,對幾位大興問罪之師,豈不顯得我小肚雞腸?”

四客紛紛大笑,道:“正是,正是,公子門第高貴,大人有大量,哪裡會計較此等小事。”

“因此,我請幾位來,先是讓諸位給旁的事情做個見證。”朱溫目光一掃,見博州刺史家的嚴公子還沒到場跡象。

“請問幾位,亂倫是什麼罪過?”

此言一出,四客有些懵然。

崔公子畢竟是士族出身,博學多聞,很快開口道:“按《北魏律》,男女不以禮交,皆死。這裡‘不以禮交’,就包括亂倫。隋文帝《新律》中‘十惡不赦’,包括‘內亂’,也就是亂倫。”

“至於本朝,法例卻不清晰,大抵是交給宗族私刑裁斷。”

這個不清晰,對大唐皇家有極大的利好,不然唐高宗李治娶父妾武媚娘,唐玄宗李隆基納兒媳楊玉環,可都是犯了死罪。

但在場眾人,大部分卻仍不知道朱溫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只有一邊愜意吃著糕,喝著小酒,賞著景的田家三兄弟,臉色突然就變了。

“鹹通十四年去世的田香娘子,與珺妹一家算是什麼關係,有沒有人能算算?”朱溫如和風般微笑著道。

同姓不婚。中表之親是親上加親,堂房之間發生關係,卻與淫親姊妹無異。

“田香和咱們幾兄弟之間,出了五服了!”田大郎急道:“她祖上田弘正,只是先祖承嗣公的堂侄……”

這點朱溫聽蘭素亭和田珺講起田家家譜,早清楚不過。

“但我聽說故田太尉之所以能嗣位,是因為已經被雁門郡王養為己子。按養恩大於生恩論,已故的田香娘子,與幾位卻是五服之親……”

朱溫的指控已經明明白白,即使田香淪為營妓,別人都可以碰,你們幾兄弟卻是萬萬碰不得的,不然就犯下了亂倫之罪。

民間懲治亂倫,最常見的手段是浸豬籠。

“本公子宅心仁厚,加上遠房堂姊妹確實疏遠了些,所以各打斷一條腿罷。我請來了正骨大夫,可以馬上醫治。”

一旁進來一位金髮碧眼,卻穿著素白的圓領窄袖袍,腰間掛著藥囊的西方胡人。

“這位大夫祖上來自泰西的阿勒曼尼國,但定居我大唐已有四代,學的是正宗的藥王孫思邈一派接骨之法,幾位不必擔心恢復不善……”

說著,朱溫又到田珺身邊貼耳小聲道:“你三哥與你同母,我會令人寬著些,不會真的將他腿打斷。”

田家三兄弟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朱公子饒命啊,我等當時也是被人引誘攛掇……”

四位貴客則互相看了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事倒和他們沒什麼關係,看戲罷了。

但他們不得不承認,朱公子辦事實在精當妥帖,以亂倫為由,收拾田家三兄弟,實在是意料之外,卻又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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