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五貫看起來不少,但是以田珺的模樣,就算嫁給與田隊正平級的基層軍官家裡,聘禮也遠不止這一點。聘禮,又叫“納徵”,這事開國時候,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曾大力批判過——“每嫁女他族,必廣索聘財,以多為貴,論數定約同於市賈,甚損風俗。”
然而朝廷根本沒辦法打壓此俗,反而越演越烈。
田隊正這個級別的軍官,就算女兒容貌平平,也能索得近百匹絹的聘禮,約等於五十貫錢。
朱公子這樣豪闊,卻想用只值三十貫的銀錁子打發過去,當他們魏博田家是叫花子嗎?之前田珺離家出走,田隊正鬱悶到極點,就是因為這樣個如花似玉,還刀槍工夫過人的閨女,嫁出去怎麼也能換來天價聘禮。
而不知何時,園子裡的二十名奴婢,已經全部來到堂前,排得整整齊齊。
朱溫將一個匣子狠狠砸在地上,讓田隊正等人不由吃了一驚。
那群奴婢卻早有預料,一個個面露喜色。
掉出來的竟然是一沓沓的賣身契。
朱溫取了燭火,將賣身契點燃,很快地面上只剩下一地的殘紙和灰燼。
眾奴婢叩首謝恩,如小雞啄米。
“有不想離開的,本公子按照市價發給月錢。”朱溫目光平靜,看向眾奴婢。
“公子再生之恩,我等無可報答,哪裡敢做這樣背德忘恩之事!”眾奴婢紛紛哭著道。
他們如今的身份,已再不是卑賤的奴籍,而是憑自己勞動換取報酬的自由人。雖然做的事情與以前看似相同,卻再不用擔心被主人拿去像豬狗一樣買賣,甚至小有不如意便杖殺。
“可惜了。”田三郎小聲嘀咕道。
“可惜你個大頭鬼!”龍霜氏突然給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狠狠甩了一耳光:“你難道忘記你阿孃年輕時的事了麼?”
田三郎這才想起,自己母親昔年也像奴婢一樣,被人轉手賣來賣去。
“阿孃教訓得是。”田三郎垂首挨訓,也不反駁。
朱溫點點頭,田珺的品性看起來不全是受田香與寇謙之的影響,大抵也有她孃親的緣故在裡邊。
他轉向眾奴婢:“你等願意留下來做事,是極好的。不過有件事我之前騙了你們,本公子並不會在魏州久留,過幾日就攜珺妹一同回河南去了。”
“這……”為首的一個俏婢道:“公子不在的時候,我等一定勤勤懇懇,管好園子,隨時敬待公子賢伉儷回來消閒。”
“不必了。”朱溫在眾奴婢的懵然神情中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龍霜氏身上:“今後,龍霜夫人就是你們的新主子。”
他突然取出新買的大宅房契地契,悠然地在手上搖著,就跟搖扇子一般。
“至於你等月錢,後堂的大錢櫃內,我放了五百貫錢。你們一個人月錢五百文,可以支用很久。”
“我已請牙人來做見證,待會本人會請夫人和我一同按下手印,以後你等就都為她做事。錢櫃的鑰匙,等會也交到她手裡。”
“舊主家還低價賣了五十畝良田當添頭。這些田地的佃租,足可供應你等的日常飲食開銷,與園林的維護費用,還有些盈餘。”
田隊正和田夫人,還有田夫人所生的三個兒女,一時間只覺腦袋裡嗡嗡直響,快要氣暈過去。
難怪以朱公子的豪闊,卻放言一文錢聘禮不給。
這樣一座大宅,加上五百貫錢,五十畝良田,還要什麼聘禮?本朝法例保護女性財產,若說女性的嫁妝因為有對於聘禮的饋答成分,所以還很可能被夫家挪用的話。女子自己賺取,或被人贈予的財物,但凡歸屬分明,丈夫也輕易動不了一絲一毫。
龍霜氏雖只是個妾室,也不例外。
想侵佔這座宅子,除非龍霜氏死了——田夫人確實馬上打起了這個念頭,但隨即想到,除了四娘,三郎也是那個賤人的種,三郎還會不護著他母親和這天大的富貴麼?田隊正和夫人,大郎、二郎、五娘幾人面面相覷。
就算朱溫將田家打個稀爛,把他們全部痛打一頓,也沒這麼讓他們難受。
畢竟家裡並沒多少值錢又容易損壞的東西。
潑天的富貴真的來了,但是與自己無關。
這怎不讓他們一口氣梗在心裡,連面前的好酒好肉也馬上不香了。
朱溫倒是無所謂,這裡的飯菜都是用昂貴的材料做的,但口感反而比不上蘭素亭做的家常菜。
只能說廚子和廚子的區別比人和狗都大,他也讓士族莊園裡抓出來的那些大廚給他做過菜,結論是所謂的大宴,往往只是消耗大量珍貴食材,滿足主人的奢靡擺闊之心,吃上去也就那樣。
人這種生靈,總是喜歡追求各種脫離本質的無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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