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梟賊

第64章 血色江陵

結果就是襄陽、荊門乃至江陵,沿著漢江一線的兵力都被調到南陽,使得江陵重鎮陷入了極度的空虛。草軍此時已經攻陷了隨州、安州。發現寶貴戰機的尚讓,馬上建議王仙芝改變一路向南,直取江夏,飲馬大江的計劃;而是向西南方向急進,準備搶渡漢水。

唐軍急忙拼湊一支兵力在賈塹渡阻攔,並徵集了民間幾乎所有的渡船。

但義軍直接在江北岸點起柴草,藉著冬日猛烈的北風,濃煙滾滾,燻得對岸的唐軍睜不開眼。

趁此機會,尚讓與兄長尚君長,草軍大將秦彥、曹師雄等人,率領精騎,在冰寒刺骨的漢江水當中,渡江而至。其時天寒地凍,一片白茫茫中,唯有馬首和人首浮在水面上,相次如堵。

不時一個急浪打來,便有人馬捲入其中,陷入漩渦,頃刻衝得無影無蹤。然而渡江戰士人人膽氣如鐵,竟無人臉上有一絲懼意。

冬天漢江枯水,急流也少,容易搶渡。戰馬上岸之後,尚讓等諸將人不著甲,也不甩幹身上冰水,就策馬向籠罩在濃煙中咳嗽不已的唐軍衝殺過去。

江陵官軍本來也不擅長用長槍,只以弓弩和刀盾拒敵,被快馬一衝,守渡官軍兵敗如山倒,死傷無算,渡船盡入草軍之手。奪得渡船之後,尚讓才令嚇得渾身顫抖的被俘艄公們劃到對岸,將主力渡過江來。

渡過漢水之後,前往江陵的道路便是一片坦途。

這座富庶的城市,已經三百多年未經大規模戰火。由於當年隋末群雄中的蕭銑面對唐朝壓境大軍,孤身出降受戮,保全了全城百姓,江陵上次被大軍洗盪,還是南北朝時代,西魏攻殺梁元帝蕭繹時的事情。

久不習戰的城兵,面對義軍迅猛的攻擊,抵抗了數日之後就退入內城自保,把大部分的百姓扔給了草軍。能找到些關係的百姓都帶著家財蜂擁鑽入內城,也有許多人如同黑壓壓的螞蟻般擠在內城城門前,而後被惱火的城兵直接連弩齊發,射殺了一大片,才一個個哭泣著逃散。

可笑的是,到草軍打算繼續進攻子城的時候,荊南節度使楊知溫才不緊不慢地從官署裡,挺著大肚子,穿著一襲紗帽皂裘出來,聲稱要到城牆上激勵將士。幕僚們勸楊節度換上盔甲,以免被流矢所中,於是楊知溫又慢悠悠地賦詩一首,飲酒三杯,聲稱以詩賦鼓舞士氣,才被將佐攙扶著披上甲冑,一步一喘地爬到子城門樓上。

草軍的軍紀,並不算極其糟糕,至少比起當年的安史叛軍,或者河朔三鎮的牙兵們,幾乎可以稱得上王師。

但軍隊本來就沒有不施暴的道理。此番大雪中疾行,破三關,渡漢江,凍死的人馬都有二三千之數,加上攻城的傷亡,即便以王仙芝的威望,想要控制義軍秋毫無犯,也堪稱是白日做夢。

義軍之所以在貧窮的地區軍紀反而會更好一些,是由於那些地方人口稀疏,劫掠並不容易,不如和鄉縣說得上話的人談一談,徵集些物資就和平過境。

而江陵這樣富庶的地方,百姓們卻往往不會那麼順從地獻上自己的財物。富人們常常因為地窖裡的財寶被翻出來而失控地率領家丁襲擊已經入城的草軍,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流血事件。

震天的哭聲中,鮮血與眼淚灑落在大地上,而積雪早已被踐踏得汙黑滿地,與士民的血淚模糊地混合在一起。

沾了血之後,人就變成了野獸。有人用長槍挑著嬰兒作樂,有人剖開孕婦的腹部,有人驅迫父女、母子相交媾,然後斬下他們的首級,將無頭屍首推入大街兩側的排水溝中。

這樣的瘋狂中,某些有正義感計程車兵去阻攔他們,都可能被他們當場殺害。

綽影俏立高牆之上,俯瞰著城內一片慘象,嘆息道:“被誅殺的自然有平日裡魚肉百姓之輩,但必然還是無辜居多。”

與她並肩而立的尚讓也有些感喟,畢竟草軍之前從未攻下過江陵這樣大的城市,也從未製造過如此大規模的暴行。

王仙芝並非不想約束軍紀,但義軍本來就是江湖群雄,甚至包括一批新近加入的大別山山民和江漢水賊,拼湊而來。經過前所未有的嚴酷行軍與戰鬥之後,他們的劫殺慾望,已經很難得到控制。

“自己的謀策帶來前所未有的勝利之時,也帶來了有生以來見過最殘忍的景象。”尚讓嘆息道:“不好過的情緒,簡直要將成就感都全部衝散了。”

雖說亂世當中,本來起兵時就當有這樣的覺悟。但真正見到這樣的場景,未免令人見之心痛。

為蒼生補天的口號,並不能當飯吃。

尚讓也知道,面對這樣的局面,能做的也就是戰後抓幾個幾十個尤其殘忍的出來殺雞儆猴,斬首示眾,以此稍微約束下軍紀,安撫下民心而已。

後世史載“江陵城下舊三十萬戶,至是死者什三四”。

這自然是相當誇大的數字,因為三十萬戶是城內外的全部人口,而城外人口稀疏,義軍還要留兵進攻內城,短時間內絕不可能對城外形成大規模洗盪。

然而江陵百姓的死亡,亦超過了一萬之數,相比於全城十五萬的口數而言,已相當可觀。至於被侵犯侮辱的女性,更不必說。

這次屠戮的規模當然遠遠趕不上三百多年前,宇文氏鮮卑人在江陵製造的那場浩劫。卻也是三百年中,長久未經兵燹的江陵,發生的規模最大的一次災難。

尚讓的用兵戰策,模仿了昔年隋文帝楊堅之父楊忠的漢東攻略。然而楊忠當年也參與了西魏攻克江陵的作戰,雖然楊忠所部並未真正入城,只是在外圍配合,使得楊忠本人雙手免於沾染江陵百姓的鮮血,但這仍成為楊忠一生中最大的汙點。

“千載之後,後人又該如何評價我尚讓呢?”這位容貌清雋的年輕人在城頭臨著寒風,戰袍獵獵,喃喃自語:“是豪傑,還是惡魔?”

他當然知道,如果能到魏武帝曹操、太宗皇帝李世民那個歷史地位,什麼屠城殺掠,都不值一提。

但煌煌青史,能到那個位置的,又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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