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聖旨已下,敕書已發,但明軍畢竟還沒有開進漢陽,聖旨也還沒有宣讀,所以沈有容也就姑且保留“殿下”尊稱,而不用“廢王琿”或者“朝鮮庶人”之類的詞語,以避免溝通上的矛盾與困難。“在下沒有見到國王殿下。”林承業搖頭回道,“不知道殿下有什麼反應。”
沈有容不預備會得到否定的答案,臉上很快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這麼大的事情,國王竟然沒有親自召見你?”
沈有容沒來由地想到了神宗皇帝,那也是一位即使天塌了也不見臣子的君主。但這也不至於,明軍可是直抵京郊,馬上就要兵臨城下了“在下確實沒有見到國王殿下,所有決定都是世子邸下做的。”林承業很快就給沈有容解了惑。“遣使恭迎的命令也是世子邸下下達的。”
譁.此言一出,在場的朝鮮官吏們立刻面面相覷,乃至小聲地交頭接耳了起來。因為在林承業回到仁川之前,兵曹的急令就到了仁川,所以眾人並沒有向他詢問覲見的詳情,而是緊鑼密鼓地繼續措辦迎接明軍的事情。
“命令是世子下達的?”沈有容望向黃百戶,代替眾人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只不過他們大都聽不懂就是了。
“對,下官很肯定,就是世子。”黃百戶重重點頭道,“他不但說了世子,還用了‘’這個詞。這個詞的意思是邸下,府邸的邸,這是朝鮮國內對世子的專稱。”
“我知道了。”沈有容輕輕頷首,他剛才確實也聽見了“”這個短促方言詞音。“那你問問他,有沒有見到世子本人。如果這些命令都是世子下達的,那國王又跑到哪裡去了?”
“沈提督問你。”黃百戶回過頭,看著林承業說:“國王在哪裡?你有沒有見到世子本人?”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在場其他朝鮮官吏的視線一下子就都轉移到了林承業的身上。
而林承業自己也是預備著要回答這些問題才故意那麼說的。
昨天,在離開昌德宮的路上,國舅柳希奮和領議政樸承宗曾向林承業強調,一定要想辦法讓明軍的提督官,知道並相信,開城的命令與遣使的決定都是世子下達的。那時候,林承業還疑惑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直到回到仁川看過那道檄文,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漢陽早就透過其他渠道得知了皇帝廢王事情,世子因此果斷行動起來,迅速聯絡權臣展開了一場針對國王的宮變。
“在下沒有見到國王殿下,也不知道殿下在哪裡。不過,在下確實見到了世子。”林承業如實回答道。
“沈提督,”黃百戶對沈有容說。“他見到了王世子,但不知道國王在哪裡。”
沈有容的眼神變了。“你問他,世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攝政的?”
“在下不知道。”林承業聽過翻譯後搖頭說。
“那你再問問他。”沈有容又朝李利亭揚了揚腦袋。
“李府使,”黃百戶側身問李利亭道。“沈提督問你知不知道世子攝政的事情?”
“在下不知道,在下也是剛才第一次聽林僉使說起這個事情。”李利亭連連搖頭,緊接著便主動問林承業道:“林僉使,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啊。”林承業飛快地看了李利亭一眼,但很快又將視線和注意力投回到了沈有容的身上:“昨天下午,在下奉李府使的命令回漢陽報信。當在下騎馬到漢陽城下的時候,整個漢陽已經戒嚴了。進城之後,在下先是去兵曹見到了權掌兵曹堂上事的廣昌府院君李公爾瞻,接著又被宮裡派來的內侍帶去了時敏堂。在下就是在那裡見到了世子邸下。”
林承業在此停住,李利亭立刻催促了起來:“你接著說啊!然後呢?”
林承業沒有接李利亭的茬,而是重重地看了一眼沈有容身邊的黃百戶。李利亭順著視線看過去,凜然發現黃百戶還在對沈有容耳語。
沈有容睨望李利亭,待黃百戶說出“李府使只是在催促林僉使,沒有特別的意思”後,便收回了視線。
“讓他繼續。”沈有容眉頭微皺,眼裡閃出沉思的光彩。
“林僉使,你接著說吧。”黃百戶對林承業道。
林承業努力回憶道:“見到世子後,世子便問在下,貴部是什麼時候來的,打著誰的旗號,在下如實作答,柳判書和張參判便猜到貴部應是前些日子在全羅海域出現的水軍。後來,樸領相和柳判書就建議邸下立刻讓在下星夜返回仁川讓李府使開城恭迎。世子當機立斷,立刻就同意了。隨後,世子又和樸領相、柳判書商定了派遣張參判親赴仁川恭迎提督的事情。再後來,在下就返回仁川了。”
林承業沒有在朝鮮王位更迭的問題上選邊站隊的資格,更談不影響什麼。為了避禍,他只能按照柳希奮和樸承宗指示,儘可能地在不改變事實的情況下刪去那些不好說、不能說細節,並凸顯世子的作用。
林承業說話的時候,黃百戶就在沈有容的耳邊做同聲傳譯。所以到林承業語罷的時候,沈有容也把林承業進宮覲見世子的事情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你剛才說,漢陽已經戒嚴了?”沈有容望著林承業道。
“是!”林承業不等翻譯,直接答道,“在下都是被籃子吊上漢陽城頭的。出城的時候也是坐籃子。”
沈有容聽了翻譯後接著問:“你最開始說,兵曹參判張晚權知判書事,後來又說李爾瞻權掌兵曹堂上事。這兩個人到底誰是兵曹的長官?”
林承業愣了一下,沒想到沈有容竟然會問得這麼仔細。“在下也不是很清楚。從去年秋季開始,兵曹的命令就一直是張公在簽發,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現在應該是李公在管著兵曹,因為他坐在正堂的主位上。”
沈有容聽過翻譯,接著問:“那個李爾瞻和王世子是什麼關係?”
“李公是王世子的外祖岳父。”林承業瞪大眼睛,氣息一滯,忍不住心道:這也太敏銳了!
“那個樸領相和柳判書呢?”沈有容緊接著又問。
“柳判書是王妃的兄長,樸領相則是世子的祖岳父。”林承業說。
“嚯。”沈有容笑了一下,轉身對駱養性說:“看來他們已經到了。都逼出肅宗靈武故事了。”
“肅宗嗎?”駱養性嘴角一動,意味深長地說道:“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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