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禮曹判書,兼義禁府判事,併兼訓練都監都提調李爾瞻的轎子在敦化門前停下了。
“落轎!”為首的轎伕喊了一聲,接著便和另外三個轎伕一起緩緩屈膝,準備把轎廂放到地上。
“不必落,不必落,直入宮門就是!”一個稍顯尖銳的聲音從側面傳來,卻沒有打斷轎伕們的動作。
李爾瞻對這個聲音非常熟悉,他立刻就撩開了門簾,並從裡面鑽了出來:“金提調,你怎麼親自來了?”
為確保王室後宮的封閉性,以及王室血脈的確定性,三韓地方早早地便引入了中原王朝的宦官制度。不過與中原王朝相比,半島政權的宦官規模向來較小,而且職能相對受限。
一般來說,李氏朝鮮宦官只負責管理包括飲食、清潔、傳達命令、守衛後宮等事在內的宮廷內務,並不直接參與朝政,政治權力極為有限。從沒有發展出類似於司禮監那種能與內閣並駕齊驅的怪物機構。即便是整個宦官群體的首領——都提調內侍,也不過只是一個內廷僕役總管,遠遠達不到內相的地步。
“奴婢見過李判書。”金提調小跑到李爾瞻的面前,淺淺地作了個揖。
“金提調。殿下召我進宮所為何事啊?”儘管李爾瞻仍舊是禮曹、訓練都監、義禁府等諸多緊要衙門的長官,可他在漢陽以外的觸角,卻早已在樸、柳的聯合絞殺之下斷得不剩多少了。
“奴婢也不知道,您先”金提調搖搖頭,擺手就要請李爾瞻回轎,不過李爾瞻沒等他的動作便接了茬。
“你不知道?”李爾瞻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雖然都提調內侍遠不能與司禮太監相提並論,但金提調到底也是國王身邊的人。如今親自出來招呼,卻不說為什麼,顯然是一件怪事。
“奴婢確實不知道。”金提調主動解釋說:“早些時候,文昌君火急火燎地進宮求見,並與殿下密議。之後,金尚宮就讓奴婢派人召傳諸位老爺進宮了。”
“柳文昌求見?”李爾瞻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關鍵資訊。緊接著,他便對自己進行了一番短暫的審視。李爾瞻確定,自己最近並沒有做什麼會引發猜忌的事情。
“是求見。”金提調點點頭。
“那柳文昌還在宮裡嗎?”李爾瞻問。
“在的,樸領相也來了。”金提調說道。“您趕快進去吧,殿下正在和政堂裡等著您呢。”
李爾瞻並不立刻回轎,而是接著問:“樸領相又是什麼時候來的?”
“就剛才。您趕緊進去吧,殿下的臉色很難看,肯定不是什麼好事。”金提調倒是反過來品出了一點微妙——剛才樸承宗過來的時候,可是半個字都沒問的。
“我這就進去,”李爾瞻還是沒動,“但在那之前,我想最後再求教一句。除了我們三個,殿下還召見了誰?”
金提調苦笑一下。“還有張參判和李參贊。不過他們都還在路上。”
“有勞金提調知會,我改天再上門道謝。”李爾瞻衝著金提調作了個揖,隨後轉身進了轎子。
“您老客氣。”金提調作揖還禮,接著招來一個內侍。“帶廣昌君進宮!”
“走吧。”李爾瞻放下轎簾,輕敲木架。
此時的李爾瞻完全沒有意識到,就在不遠處的三層酒樓裡,正有幾雙不善的眼睛,正遙遙地望著他和他的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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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政堂,是國王的寢殿,其殿初建時原名“正寢殿”。天順七年,正寢殿第一次更名為“崇文堂”。成化十九年,崇文堂在火災中焚燬,弘治九年重建完畢後,其殿第二次改名為“修文堂”。萬曆二十年,壬辰倭亂期間,昌德宮被亂民焚燬,修文堂亦未倖免於難。萬曆三十七年,李琿即位,重建昌德宮。六年後,昌德宮大體重建完畢,李琿便自慶運宮移住昌德宮,而這件命途多舛的寢殿也由此迎來了第三次改名。
張晚是受召諸臣中住得的最遠一個,因此也是最後一個被內侍領入和政堂的人。
還沒進門,張晚就感到一股彌散在整個殿堂之中的無形壓力。
國王側靠在當中的胡床上,大半個身子貼在一團塞滿了棉花的靠枕上。他死氣沉沉、雙目無神,一直呆愣愣地望著彩繪的天花板,即便張晚進來也沒什麼反應。而其他人早來的人則全都面對國王跪在地上。
大殿上唯一站著的竟然是個女人。張晚和那女人交往不多,甚至可以說毫無交情,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在這種嚴肅到令人窒息的場合之下還能在國王身邊站著的,就只能是那個寵冠後宮、內外交通的金尚宮。
金尚宮原為賤隸之女,本名不詳,至少張晚不知道她叫什麼,只聽說有傳言稱金尚宮名叫“介屎”或“狗屎”。不過在張晚看來,與其說“介屎”或者“狗屎”是金尚宮的本名,還不如說她根本就沒有大名。
在李氏朝鮮時代,有姓無名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因為很多朝鮮賤民、貧民根本不會為女兒取名。而地位較高兩班、中人則常用“狗屎”或者“喂”這樣的蔑稱來稱呼那些沒有名字的賤民。
照理說,金尚宮在獲得了國王的寵幸乃至獨寵之後是應該有一個雅名的,但她的名聲實在是太臭了。
早年,李爾瞻與金介屎沆瀣一氣,狼狽朋比。李爾瞻在外廷弄權,金介屎則在宮內勾連。以至於有言稱,“內外大小除拜,皆圖於金,然後受點,權傾一國,士大夫之無恥者,無不攀附”。所以金尚宮縱使有個雅名,也不會有什麼名人雅士願意幫她宣傳。
張晚自認清直,實在不願意跪在這女人腳下,但是這會兒,金尚宮就在國王身邊站著,他也就只能捏著鼻子,耐著性子走過去跪拜道:“臣,兵曹參判張晚叩見殿下萬歲!”這時張晚才注意到,國王的身邊正落著一張捲曲的長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