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944章 跟閻王爺搶人

在王崇古走後,皇帝保護了王崇古的身後名,梳理了工黨的人事關係,推動了馳道的落地,並且進一步推動了大明大都會城市管理的成熟。

這些事兒,有些看似是小事,但萬曆維新的成功,就是在這一件件小事上不斷累積,最終有了萬曆維新的成果。

凌雲翼找到了張居正,提到了整飭民間學政,本來凌雲翼以為這裡面,削減利息是最難,但實際執行中才發現,真的很簡單,真的只需要一紙公文。

錢莊也好,縉紳也罷,他們平日裡欺負的窮民苦力,大多數都不識字,但現在給學子們放高利貸,學子們不僅認字,還敢到衙門裡告狀。

這些錢莊、縉紳不敢欺負的太過狠厲,所以政令得到了普遍的遵守。

在學子和錢莊高利貸的博弈、鬥爭之中,新的秩序形成。

在白娘子傳奇裡,許仙被度化,白娘子被鎮壓在雷峰塔下,許仙的兒子許仕林讓法海釋放白娘子,法海怎麼也不肯。

後來許仕林高中狀元,一句:我是中央許仕林,給我接西湖辦事處,法海就不得不釋放了。

白娘子傳奇是杜撰,可是這萬中楨真的中了進士。

萬中楨,其實可以不用還錢,錢莊追債的人,也不敢追到進士頭上,哪怕是萬中楨只是一個三甲172名的進士,但那也是進士,是官選官的統治階級。

萬中楨之所以要堅持還錢,是不肯承這個情,因為承了這個情分,日後就是一堆的麻煩事兒,這筆欠債,就是他墮落的第一步。

錢莊可以不要,但萬中楨必須要給,讓這個借貸關係變成純粹的金錢關係,並且以還錢了結因果。

因為可以透過科舉獲得權力,再加上有朝廷的命令,學子在鬥爭中處於優勢地位,自然可以獲得更有利於他們的秩序。

整飭學政,最麻煩的在第一條:取消附籍,這是凌雲翼、張居正完全沒有料到的事兒,遭到了極為廣泛的反對。

萬曆十八年的五月,京師失去了往年的熱鬧,往常年份,因為開沽點檢,整個五月京師都飄著酒香,但因為天變的緣故,開沽點檢這個美酒節被皇帝陛下取消。

皇帝不提倡用糧食釀酒,但也沒有下達禁酒令這種古怪的政令,禁酒令這種東西,除了滋生黑惡團體、擴大走私經濟之外,沒什麼作用。

五月初四,通和宮又有了喜訊,顧莊妃為皇帝生下了八皇子朱常湛,五斤九兩,母子平安,皇帝照例發下了百事大吉盒,與臣工分享了喜悅。

初七,廷議之後,張居正和凌雲翼在早朝之後,沒有前往文淵閣坐班,而是和早就等候多時的徐成楚,一起去了通和宮御書房。

這次開小會,顯然是商量整飭學政的政令。

張居正、凌雲翼其實在廷議的時候,就發現了皇帝似乎非常疲憊,和平日裡那個朝氣蓬勃、精神矍鑠、似乎永遠不知疲倦的陛下,完全不同。

等到了西花廳的時候,元輔和次輔才發現,陛下是真的很疲憊。

“看來,世間最昂貴的東西,還是公平,哪怕僅僅是相對公平。”朱翊鈞喝了杯濃茶,看完了所有反對的奏疏、雜報。

這次反對的聲音,可謂是洶湧澎湃,大有元輔一意孤行,他們就和元輔玉石俱焚。

張居正略顯有些不安的挪動了一下身體,低聲說道:“這次,皇家理工學院的學正,也在其中。”

“朕看到了。”朱翊鈞的精神頭不是很好,但他還是認真看完了每一本奏疏,他拿起了桌上幾本奏疏、幾本雜報給張居正看了看,示意張居正他沒有漏看。

這些都是皇家理工學院學正們的意見,他們一樣認為不應該取消附籍之事。

阻力遠遠比朱翊鈞想象的大。

皇家理工學院的學正,反對取消附籍這個政令,完全是因為這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一旦取消附籍,意味著他們的兒孫想要考入皇家理工學院的難度,就會無限上升。

學正們已經附籍京師,他們的兒孫只需要跟京師學子競爭,一旦取消附籍,那麼就要和天下人才競爭了,學正們十分激烈的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希望朝廷能夠懸崖勒馬。

徐成楚站在張居正身旁,這才意識到他為何有資格參加這次小會了,他擔心的事兒正在發生。

徐成楚反對丁亥學制,因為這些大都會,會抽乾貧困地區的人才,讓貧困地區更加貧困,他本來以為這一幕,會在很久很久之後才發生,但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

不取消附籍,不代表著地方優異的學子不能考入京師大學堂,這些優異的學子仍然可以考入,附籍只是一個門檻而已。

對於天分極高的學子而言,門檻從來不是問題,有的是人願意給這些天分高、十分優秀的學子提供幫助。

即便是窮困學子,只要足夠優秀,如徐成楚、申時行、李開芳等,他們連進士都能考中,科舉的門檻更高。

優異學子向著京師、松江府、南衙這些富裕之地快速集中的事情,已經在發生。

這是在掐尖,這些地方最優質的人才全都集中在了京師、松江府等地,而地方缺少優質人才,又如何快速發展呢?

貧窮的地方越發的貧困,富裕的地方越發富裕,看起來已經成為了定局。

“其實京營軍兵、官廠工匠,他們沒有說出來,但不取消附籍,只有京師學子才能考入京師大學堂,對他們也是有利的。”朱翊鈞深吸了口氣,對著張居正說了自己的看法。

不僅僅是京師大學堂的學正。

京營軍兵、官廠工匠是現在沒有表達自己的想法,但不代表他們不清楚這裡面的利害關係,上了車關車門這種事,在什麼地方都極其常見。

如果朱翊鈞一意孤行要取消所有書院、學院的附籍,這代表著忠誠的順天府,恐怕不再那麼的忠誠,在皇帝南巡的時候,指不定會點什麼事兒,給皇帝一個大大的驚喜。

朱翊鈞能南巡,是因為順天府足夠的忠誠,這種忠誠很大程度是因為京營在,磨刀霍霍的看著京師。

可是京營軍兵也對皇帝革故鼎新的政令產生不滿呢?這是皇帝不可能接受的。

徐成楚感覺這五月的天,有些太熱了,他已經有些汗流浹背了,皇帝似乎沒有立場,去支援這個讓世間變得更加公平的政令。

取消附籍,等同於取消了順天府的特殊地位,取消了順天府人在教育上的特權。

“別說絕對公平了,連相對公平,都是難如登天。”朱翊鈞看著凌雲翼,頗有些感慨的說道。

凌雲翼思前想後,腳一跺心一橫,開口說道:“既然是臣提出來的,那就臣來做,日後就讓他們罵臣便是了,反正臣也沒幾年好活了。”

以一種強橫的,蠻不講理的方式,推動政令推行,在人活著的時候,形成規矩,哪怕是他死了,這規矩已經建立,利益已經瓜分,既得利益者和皇帝一起維護這個規矩,有可能阻止規矩的敗壞。

這是一種兌子的打法,但這種兌子,有著極大的不確定性。

且不說人亡政息這個讓人絕望的宿命和詛咒,就說這種兌子的打法,犧牲凌雲翼的身後名,真的可以成功嗎?有些事,臣子是做不到的,就像給戚繼光封爵一樣,張居正就是千百個願意,他也做不到,武勳冊封只有皇帝能做。

同樣,取消附籍的代價,人心向背,是由皇帝來承受的,那麼就只能由皇帝來推行,否則一個不忠、一個僭越,兩頂大帽子扣在了凌雲翼的頭上,他就吃不消了。

凌雲翼顯然很清楚這一事實,說完之後,重重的嘆了口氣,通和宮御書房西花廳裡變得安靜了起來。

朱翊鈞揉了揉眉心,他有些疲憊,思索著該如何是好。

取消附籍,讓十八座大學堂,讓丁亥學制惠及天下萬民,符合朱翊鈞讓大明再次偉大的基本主張,這次的偉大,包括了窮民苦力。

但是取消附籍的代價,朱翊鈞要坐到黃金馬桶上,他的後半生將會被困在這京師之內,動彈不得。

朱翊鈞不可能在順天府不太忠誠的前提下,繼續南巡。

這裡面還不光是京營,還有松江水師附籍松江府,南洋水師附籍廣州府,這些軍兵,也都是既得利益者,強行取消的結果,基本可以預見。

大明京師最好的學堂是皇家理工學堂,次好的學堂,是上海大學堂,這兩個學堂所覆蓋的京營、水師,也都是受益者。

朱翊鈞揉動著眉心,半閉著眼睛繼續說道:“丁亥學制不弄成舉孝廉、推薦信這種,咱大明計程車大夫已經是極為忠君體國了。”

丁亥學制,有兩個路線,第一個是興修大學堂,再修師範學院,最後修三級學舍,另外一個路線是先修蒙學堂,再修師範學院,再修完三級學堂,最後興修大學堂。

這兩個路線一個是從上到下,一個是從下到上,好處和壞處都是非常明顯的。

朱翊鈞在權衡利弊後,選擇了自上而下,因為他是皇帝,推行丁亥學制是朝堂,朝堂可以有效控制大學堂、師範學堂的修建,掌控丁亥學制推動的步伐。

但自上而下的推行丁亥學制,一定會遇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門閥化,其實皇帝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料敵從寬,以為大明士大夫會把大學堂玩成舉孝廉那樣的察舉制。

但丁亥學制推動這幾年,入校的主要方式,還是考試,逢進必考,算學考的分數不夠,就是不準入學。

逢進必考,這是大家普遍可以接受的方式,而不是察舉,察舉一定會弄出門閥來。

張居正顯然注意到了皇帝的狀態不佳,他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一種可能,面色一變說道:“二皇子的病,還沒好嗎?”

“沒有。”朱翊鈞聽到了張居正詢問,重重的吐了口濁氣,回答了這個問題。

二皇子朱常潮的母親是冉淑妃,這孩子從小身體就不好,身子骨弱,一年要發燒四五次,扁桃體紅腫,而且因為腫大的緣故,經常發炎,燒起來沒完沒了,最少也要六七日的時間。

朱常潮別說和哥哥朱常治一樣習武了,平日裡,糖不能吃、冷食不能吃,甚至稍微刺激些的牛羊肉也不能吃,就像是個瓷寶寶一樣。

本來朱翊鈞一直想著,孩子越大,免疫力越強,這慢慢就會好了,但從前年開始,朱常潮的發燒一年就要十二三次。

朱常潮是萬曆八年十二月出生,剛過九歲,才不過四十斤,還不如兩個小一歲的弟弟重。

瘦弱的朱常潮在季節變化的時候,又開始發燒,而且一燒就是十數日沒退,而且因為扁桃體腫大,導致不停的流鼻血。

小孩本身就容易流鼻血,再加上春天干旱、季節變化、朱常潮身體瘦弱、扁桃體腫大等等原因,朱常潮的鼻血流起來,要小半刻鐘才能止住。

七日前,朱常潮開始發熱,剛剛生產完的冉蕙娘束帶著淚照顧孩子,看著沾滿了血的方巾,她真的束手無策。

昨日夜裡,朱翊鈞去了冉蕙孃的宮裡,一直忙了一晚上沒有休息,就早上的時候,稍微眯了一會兒,就開始早朝廷議。

“怕是要大漸了,陳實功打算對二皇子動刀,把爛乳蛾給切掉,最後試一試。”朱翊鈞也沒有瞞著張居正和凌雲翼的意思,告訴了首輔和次輔,二皇子的情況,恐怕不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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