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992章 該是你的,誰都奪不走

“朕知道大宗伯要說什麼了。”朱翊鈞和沈鯉聊完之後,才笑著說道:“朕繼承大統之位,自然會盡心竭力,今日之景象,實屬不易,朕自然會以江山社稷為重,不負萬民期許。”

朱翊鈞覺得沈鯉在拐彎抹角,勸諫他好好做皇帝,不要覺得有點成就,就覺得自己了不起的很,看看狠人秦始皇,從秦王政六年被人踹門,到秦王政二十六年,僅僅二十年時間,一統天下。

“陛下聖明。”沈鯉看陛下真的明白他拐彎抹角要說什麼,立刻恭敬有加的說道。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這本奏疏就登邸報吧,始皇帝是真的了不起,他面對的局面,可比朕惡劣多了,其二十年成就,當真是豐功偉業。”朱翊鈞硃批了沈鯉的奏疏,刊登邸報以自勉。

“臣惶恐,自古以來,臣下做事,不免望風順旨而言,欲進一言,恐君未必能聽;欲諫一事,恐君未必能容!陛下良言嘉納,國朝大幸之事。”沈鯉真心實意的說道。

這做官做到閣老這份上,其實也做到頭了,他其實可以望風順旨去做事,但沈鯉骨子裡還是個骨鯁正臣,他有了感觸,還是願意跟陛下說。

關鍵是,陛下還願意聽,還願意昭告天下,這就十分難得了。

快二十年了,萬曆維新堪稱輝煌,有盛世景象,但陛下仍然如同過去一樣,願意納諫,願意自勉,這份毅力,在沈鯉看來,是國朝幸事。

“臣告退。”沈鯉再拜,離開了通和宮御書房。

朱翊鈞站在窗前,一直目送沈鯉離開了通和宮的大門,看著沈鯉的背影,握著奏疏,皇帝有些感慨的說道:“當真是漢室江山,代有忠良,大宗伯已然位極人臣,入閣拜相,依舊敢說肯說,提醒朕,不要傲慢。”

“不過,他對朕的期許有些太高了。”

把秦始皇的事兒拿出來勸諫皇帝,這份期許真的非常高。

秦始皇之前是諸侯並立,秦始皇之後,歷代皆用秦制,開闢一個新的天下一統體制來,就一個一統天下,車同軌書同文統一度量衡,都夠朱翊鈞一輩子去追趕了。

“把奏疏拿來。”朱翊鈞目送沈鯉離開後,開始處置今日份的奏疏,上磨這事兒,習慣了其實也還好。

沈鯉早就寫好了推薦高啟愚為禮部尚書的奏疏,張居正看過後,寫了浮票,貼在了上面,送到了半間房司禮監,司禮監呈送御前。

張居正這次沒有反對高啟愚做禮部尚書,而是以‘群龍無首諸事不順百事不繼’為由,認可了沈鯉的推薦。

鬥歸鬥,鬧歸鬧,但國事不是兒戲,換個人上去,高啟愚就是什麼都不做,也能把對方架空,群龍無首,禮部諸事不順,也不利於國朝體統,故此,張居正認可了沈鯉的舉薦。

人自己要爭氣,只要自己爭氣,該是你的,誰都奪不走,元輔也不能。

皇帝硃批,內閣擬旨,徐爵領了聖旨便去宣旨了。

高啟愚人在家中養病,他這病的非常古怪,之前他還對閻士選克上之說,不屑一顧,但現在他真的信了!

原來大醫官診斷,只需要兩三日就可以康復,但中午時候,病情忽然有所加重。

徐爵來到高府宣旨,等到高啟愚按禮法接旨,兩個小黃門拉開了聖旨。

帶錦緞的聖旨,都是大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列聖之洪基,總攬乾綱,撫馭萬方。惟治道之隆昌,在得人而共理;欲聲教之遠播,賴使節以宣威。”

“今禮部左侍郎高啟愚,器識宏遠,才猷練達,不辭險遠,揚帆萬里,蹈鯨波而涉重洋,持旌節以通絕域。使泰西諸酋,知我天朝威儀之盛,文物之華,此功一。”

“倭奴跳梁,覬覦藩邦,海波為之不靖,天下為之不寧。爾復膺朕命,再渡滄溟,秉廟謨之剛斷,懾東瀛於樽俎,終使渠魁俯首,歃血定盟,立《京都》之約,此功二。”

“尤可嘉者,洞悉時勢,因時而動,因勢而為,倡建環太商盟之宏圖,聯諸番之貨殖,通萬國之有無。設關津以利往來,定規條而均利益。此非獨一時之利,實開萬世太平之基,此功三。”

“前事不問,今特進爾為禮部尚書,加太子少保,賜鬥牛服,對襟鶴氅,賞銀一千兩,表裡二十端。”

“仍總理環太商盟事務,兼領四夷館事,總攝萬國往來之儀,商盟興革之要。”

“萬望爾克勤厥職,益勵忠貞,宣朕德意,協和萬邦,俾中外一家,共享昇平。”

“累朝成憲,布德施惠,詔告天下,鹹使聞知。”

“欽此。”

“臣叩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高啟愚興大禮,接過了聖旨。

“少宗伯,等病好了,就去吏部拿印綬官袍即可,元輔也是贊同了,這禮部群龍無首,也不是個事,咱家恭喜少宗伯高升了。”徐爵將聖旨遞了過去,笑著說道。

高啟愚輕輕咳嗽了兩聲,低聲說道:“同喜同喜。”

徐爵走的時候,小黃門和門房耳語了幾句,門房不帶一點菸火氣的遞過去了一個小方盒,小黃門袖子一卷,就收了這份賄賂,這份賄賂是給徐爵的。

有的事絕對不能收錢,但這種高升的‘賀禮’是要收的,否則,這高啟愚怕是多心,以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宮裡的大璫。

但這個過程,高啟愚沒送,是門房送的,徐爵沒收,是小黃門收的,這僅僅是為了互相體面,反腐司真的要查起來,這就是行賄。

高啟愚沒給太多,一共二百銀的銀票而已,這點銀子,反腐司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申時行也接到了聖命,他沒打算為難高啟愚,而是先把姚光啟和閻士選需要的吏員一應配齊,三天時間,就把二人送出了京師。

說來甚是奇怪,這閻士選一離開京師,這高啟愚的病,立刻就好轉了,次日就能上朝了。

給閻士選當頂頭上司,第一要命硬,第二要福澤深厚,否則看起來真的有些危險。

閻士選這個克上,真的是虛無縹緲之說,因為很多事都是巧合,但架不住巧合的次數有點多。

高啟愚看著申時行的腿,申時行看著高啟愚大病初癒面色發黃,二人都是心有餘悸,頗有一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瑤臺兄,我這幾日不在朝中,有一事不明。”

“這官廠住坐工匠轉吏員,此法切中豪強要害之處,就這麼過了廷議,並且執行了下去,近日在家中聽聞,順天府衙門,當真大動靜,吏員、衙役全都換了個遍。”高啟愚領完了自己的印綬,也沒有離開,而是打聽朝中動向。

按理說,這住坐工匠轉吏員,直擊要害,豪強們就這麼認了?

“表面上風平浪靜,暗流湧動?”高啟愚低聲問道。

“沒有暗流湧動,木已成舟了,順天府吏員已經更換。”申時行搖頭說道:“豪強不敢鬧騰啊,戚帥的主意,先生的奏疏,陛下的硃批,誰敢反對?且不說這些,就是惹惱了匠人,也是件大事。”

“匠人前段時間剛剛下過山,真的把官廠得罪死了,西山煤局官廠總辦王紀,也不是好惹的。”

戚繼光、張居正、皇帝,這三巨頭一起想的辦法,反對?拿九族反對?

“大勢所趨,阻攔不得。”申時行又補充了一個看法,經濟地位決定了政治地位,官廠擁有龐大的生產資料,掌控了對生產剩餘的分配,有了經濟地位後,謀求政治地位,就是必然。

再加上王崇古身後事這麼一鬧騰,匠人們知道了自己擁有的力量,身股制改建、工盟成立後,匠人們還能任人欺負?

高啟愚十分認同的說道:“有理,我記得上次順天府鄉試,住坐工匠出身的舉人,就佔了三成,會試殿試,住坐工匠也佔了一成有餘。”

“要是有一天,天下匠人,都能有住坐工匠的待遇就好了。”

住坐工匠和工匠,完全不是一個階級的,住坐工匠有官廠身股,民坊匠人什麼都沒有,民坊的工匠,連士農工商都算不上,是窮民苦力。

申時行也是一樂,笑著說道:“少宗伯是真的敢想,先生都不敢這麼想。”

“其實今日今時,再看永樂年間造船廠的興衰,就明白,鄉賢縉紳為何一定要阻止官船官貿了,不完全是為了海貿厚利,當年龍江、清江造船廠,光是住坐工匠就有十二萬之眾,這可是十二萬戶。”

順天府衙門六房換人這番折騰,倒是讓申時行想明白了,為何永樂之後,幾個造船廠都衰亡了,皇帝不重視,朝野反對,鄉賢縉紳當然要趁機大力破壞,否則這住坐工匠,真的有可能對他們取而代之。

“松江府和應天府也要換,就是找的造船廠匠人。”申時行告訴了高啟愚一個訊息。

“這日後進士,民籍三成、軍籍三成、工籍三成,三足鼎立,方才穩妥。”高啟愚沉思了片刻,忽然開口說道。

大明人才遴選機制有些問題,軍籍佔了三成,民籍佔了近七成,這興文匽武自然是大勢,可現在局勢為之一變,軍民工三足鼎立,朝堂才算是徹底平衡了。

“咦,你這麼一說,還真是。”申時行猛的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乍現,他面色凝重的說道:“少宗伯,容我緩思。”

武勳世侯,因為軍事天賦不會血脈遺傳,通常一兩代就不會再領兵打仗了,而朝中民、軍籍貫出身的比例,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這每三年一次的進士,就是瓜分權力的盛宴,有了官廠這個變數後,將會徹底改變朝堂格局,達到一種穩定的狀態。

“怪不得了,先生有次跟陛下說,如果將來某一天,一定要在王崇古和先生的身後名裡選一個,先生讓陛下選王崇古。”申時行忽然想起了一個細節。

當時申時行知道後就覺得奇怪,按照他對張居正的瞭解,張居正不是那麼大氣的人。

但現在申時行明白了,官廠制是個變數,巨大的變數,是萬曆維新的物質支柱。

“陛下怎麼說的?”高啟愚有些好奇的問道。

申時行面色古怪的說道:“陛下說,當然全都要。”

陛下有實力全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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