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刺史寫過信,但刺史說張掖的直白都不夠用,讓我暫時等著。”劉繼隆十分無奈,這個年頭科舉制還沒有徹底完善,而且河西的豪強子弟相比較需要管理的人口來說太少,便是張淮深也找不出那麼多直白給劉繼隆。
張淮深讓他暫時等著,其實也就是沒有,想要直白只能自己找。
不過就劉繼隆的背景,他是找不到什麼懂文識字的人了,只能自己訓練自己用。
山丹的直白都被他花錢拉攏了,況且他們也是不受本家看重的子弟,跟著他劉繼隆更有前途些,所以並不抗拒教書育人的工作。
只是相比較軍營裡的那五百兵卒,他們更願意教育懵懂的孩童。
然而劉繼隆沒有太多時間給他們教育孩童,他需要的是一兩年就能用的人。
孩童雖然學得快,但畢竟經歷太少,心智不成熟,很容易讓人利用。
短期內,劉繼隆是不打算教育太多孩童,他要等到兵卒的家屬和烈屬遷徙山丹後,把這些孩童集合起來,自己親自教導。
只有這樣,他才不會擔心這批孩童在教育上受他人影響。
況且山丹的資源不多,培養一個孩童從目不識丁到懂文識字所消耗的資源太多,劉繼隆可消耗不起。
軍隊掃盲只需要讓兵卒知道軍令含義就行,但孩童卻要在日後成為劉繼隆治理地方的根本,二者所需資源不可同日而語。
這般想著,劉繼隆便與崔恕返回了山丹城內。
秋收過後,城內兩千餘百姓都被劉繼隆安排了工作。
男人在城外疏通土壑、水渠,檢查水車情況,並趁著枯水季高築堤壩,收集牛羊糞便與野草、樹根焚燬堆肥。
女人們則是在城內處理今年所收穫的麻桿,製作冬衣。
製作麻布的流程十分麻煩,將麻桿收割後,還需要曬乾、浸泡、剝皮、曬麻皮等步驟,然後麻皮撕成線,經過手搓、浸水、煮麻線等工序,才能進行織布。
棉花雖然在一百年前就傳入東方,但由於此時的棉花籽多而棉絨少,故此只在西域和海南等地方有部分種植。
由於西域比較動亂,所以並沒有人對傳入的棉花進行選育,更沒有合適棉花的棉紡技術。
正因如此,眼下百姓的冬衣,主要還是麻布填充蘆絮來禦寒。
只有少量的富貴人家,才能穿的上絹布、綢緞與羊絨、羽絨縫製的棉衣。
當然,河西並不缺羔羊,因此百姓的冬衣是可以填充羊絨的,只是處理羊絨比較費時間罷了。
“城內的冬衣縫製如何了?”
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劉繼隆對身旁的崔恕發出詢問,崔恕也解釋起來。
“山丹沒有被戰事耽擱太久,如今已經縫製八千餘件冬衣,估計月末前就能給城內所有百姓縫製三套冬衣。”
“不過張掖那邊有政令,我們這邊這個月得運四千件冬衣過去。”
“另外,張刺史也令我們給城外的尚婢婢他們送去一千五百餘件冬衣,這一前一後便是五千五百多件。”
“這五千五百件裡,還有三百件是細麻衣,消耗麻布較多。”
聞言,劉繼隆詢問道:“這城外麻地有多少,每年產出多少,如今庫存多少,還能織多少件衣裳?”
面對詢問,崔恕不急不慢的在馬背上作揖交代:
“城外麻地有三千二百餘畝,每畝麻地每年能收兩批麻,每批產出二十餘斤麻。”
“今年秋收,府庫僅收上來第二批的六萬七千餘斤麻,若是製作粗麻衣,可制二萬件左右。”
“不過按照政令,其中還要製作大約一千四百件細麻衣給張掖和山丹正九品以上的官員,所以粗麻衣頂多能制一萬五千件。”
“細麻衣用鵝絨和上好的羊絨,粗麻衣用中下等的羊絨便可。”
崔恕將情況說了個清楚,劉繼隆聽後頷首道:“城裡用不了那麼多冬衣,沒人發二件冬衣便可,剩下的倒是可以在正旦(春節)的時候,給每家每戶按照人頭送一匹麻布,讓他們自己製作夏衣。”
“這件事,你替我寫文章送往張掖,相信刺史也會同意的。”
劉繼隆說罷,崔恕也自然作揖應下。
二人在閒聊中不知不覺來到了衙門門口,熟練翻身下馬後往城內走去。
來到正堂的時候,崔恕似乎想起什麼,突然對劉繼隆作揖道:“對了果毅,聽聞張長史準備在節度使收復伊州後率精騎前往豐州,準備向長安送上十州圖籍。”
“張長史?”劉繼隆愣了,隨後才反應過來崔恕說的是張淮深的父親張議潭。
面對這條訊息,他心裡十分不是滋味。
按照歷史,張議潭此去便再也回不來了,被他寄予希望的張淮深也將在幾十年後落得身首異處,滿門不存的悽慘下場。
每每想起這裡,劉繼隆腦中便不免浮現張淮深那意氣風發的身影。
二人相交莫逆,劉繼隆自然不會讓張淮深落得歷史上那般悽慘下場,可張議潭……
劉繼隆在心底嘆了聲氣,此時的他雖然已經在河西之中有了份量,但比起沙州的那群豪強,終歸是人微言輕。
張議潭這件事他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因為張議潭不在長安為質,唐宣宗便不會相信他們。
於情於理,為質長安的人選都應該是張議潭。
“果毅…果毅?”
崔恕見劉繼隆久久不說話,不免小聲提醒起來。
劉繼隆被他的呼喚聲叫醒,臉上掛上一抹苦澀:“看來我們又要和回鶻這幫豬犬議和了。”
“嗯,畢竟形勢如此,只能拉攏他們。”崔恕也點了點頭。
“好了,說說城外的水利吧……”
劉繼隆深吸一口氣,將話題改換到了別的問題上。
與此同時,距山丹近千里外的一處草原上,正在爆發著血與火的爭鬥。
“殺!”
“胡賊娘!”
“胡雜……”
嘈雜的罵聲與兵器碰撞的錚錚之聲吵醒了昏暗空間內的一名漢子,他身材消瘦,目光渾濁,上身無衣衫遮蔽,滿是傷口。
在他身旁,還有另外七八名受傷嚴重的漢子,只可惜他們受傷太重,根本說不出話來。
“遇襲了嗎……”
披散頭髮的那漢子勉強撐起身體,渾濁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帳簾。
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們卻被關在木牢之中,觸之不及。
漸漸地,那廝殺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靠近。
“高押牙……”
躺在地上的一人虛弱著開口,勉強擠出笑容。
隨著那披散頭髮的漢子看向他,他望著帳頂恍惚道:“若是又被掠走,你便動手給我個痛快吧……”
“這日子,我過不下去了。”
“不行!”被稱呼高押牙的男人跪下抓住此人的手:“全貞,我們不能死,哪怕就是苟且的活著也不能死。”
“沙州還在等著我們,長安還在等著我們,刺史還在等著我們!”
他一連說了許多地方,四周躺著宛若屍體的幾人在聽到這些地方時,都提起了一口氣,勉強抽動了一下身體,證明著自己還沒死去。
“去不了了,我感覺我快死了……”全貞氣短,嚴重的傷勢已經讓他精神恍惚。
帳外的廝殺聲越來越大,全貞的手也漸漸無力,最終從高押牙手中垂下。
“全貞!!”高押牙泣不成聲,抱緊了自家兄弟的身體。
“高押牙!!”
幾乎在同一時間,木牢的帳簾被掀開,一個身著明亮扎甲的漢子叫嚷著衝入帳內。
不等眾人反應,他一錘砸斷了木牢的木鎖,單膝下跪作揖。
“豐州天德軍隊頭李贇救人來遲,讓高押牙你們受苦了!!”
漢子聲音慚愧,可他卻叫醒了眾人。
“豐州……”
“天德軍……”
幾人眼神漸漸明亮起來,哪怕傷勢再重,他們都掙扎著站了起來,即便搖搖欲墜。
高押牙看著眼前的李贇,眼底的淚水不知是悲傷全貞的犧牲,還是因為得救而喜極而泣。
“全貞,大唐……大唐來救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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