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514章 兵圍廣州

“窸窸窣窣……”

二月下旬,當春分到來,嶺南的氣候也隨之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直娘賊……怎麼這麼熱?”

“本以為江陵就夠熱了,這嶺南比江陵還要熱……”

自清遠往南海的官道上,當二十餘萬軍民隊伍朝著南海靠攏,這便代表高駢已經放棄了清遠城,退往了南海城。

將士們的嘮叨在王式耳邊響起,不過對於他與陳靖崇這種年老之人來說,三月的嶺南氣候似乎剛好。

不過相比較他們,如馬殷、鹿晏弘、韓建等稍微年輕些的將領就不行了。

額前的幞頭已經被汗水打溼,後背也能看到成片汗漬,每個人都因為悶熱的環境而煩躁。

好在隨著他們遠離清遠城,朝著南海不斷靠近,那些令人生畏的山蛭與毒蟲也紛紛消失不見,四周開始逐漸出現人煙。

嶺南久不經戰事,上次爆發戰事還是黃巢與高駢爭奪廣州,但這場戰事倒沒有持續太久。

因此對於嶺南的百姓來說,此次南北交戰,無疑是影響他們最大的戰事。

為了供應大軍糧草,高駢開始令麾下兵馬在廣州境內強買強賣,許多百姓家中存糧和未長成的瓜果蔬菜都被強徵南海而去。

諸如魯褥月、高傑、王重任等部也是在撤退的路上如此操作,聲稱打回來後便償還百姓。

只是他們心底也清楚,所謂打回來,此刻更像是一種奢望。

不過在他們這種刮地皮式的強徵下,嶺南百姓對於高駢的好感也漸漸消失。

“高駢如此行徑,雖然使得我軍無法就近徵募糧草,但也敗壞了他在百姓中的形象。”

“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眼下便是我們爭取民心的時候。”

王式在馬背上說著,陳靖崇及馬殷等人紛紛朝他看去,但見他繼續說道:

“傳令三軍各部軍吏,沿途若遇鄉村,派人告知他們,朝廷兵馬前來平賊,聞賊軍刮地三尺,百姓無糧可食,朝廷願在軍營處招募民夫,每日發糧三斤,亦可借糧三鬥。”

王式話音落下,陳靖崇便皺眉道:“使君此計雖然不錯,但我軍糧草也十分緊缺,需要從湖南乃至江北排程,沿途損耗十之四五,如今又借糧給廣州二十餘萬百姓,這恐怕……”

“無礙,此戰不會對峙太久。”

王式抬手安撫了他,眾將眼見陳靖崇不再說話,頓時便沒有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而是按照王式所說前去操辦。

意識到民心可以爭取的,不只有王式,還有剛剛攻下循州,正在往南海趕去的李陽春。

不過相比較王式依舊遵循《唐律》來招撫百姓,李陽春的觀點無疑更為開明。

他下令借糧給百姓的同時,還允許樂戶、丐戶、疍戶等被視為賤籍的百姓來充當民夫,同時借糧給這些沒有了口糧的賤籍。

正因如此,漢軍所過之處,極受百姓歡迎,而曾經為百姓所感激的高駢,卻因為此次舉動而被廣州百姓唾棄。

不過眼下的高駢,似乎也沒有心思在意這些百姓如何看待他,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南海縣外規劃,規劃一場能否反敗為勝的戰事。

“上好的崑崙奴,便宜賣給……”

“鮮花、布匹,都便宜賣了!”

“軍耶,這飯錢……”

“直娘賊的,某為了汝等與叛軍交戰,竟然敢收某的錢!果然是黑店!”

“弟兄們,給某砸……”

南海作為廣州治所所在,其治所南海遠離鬱水與溱水甚遠,背靠白雲山,面朝廣州灣。

廣州發展起來不過數百年,但由於海貿漸漸登上歷史舞臺,此地無疑成為了大食與南洋商人的聚集地,逐漸變得富庶起來。

城內二十餘萬百姓,近三成都是來自海外的番商,但如今的這些番商卻因為戰事而不斷甩賣自己帶來的貨物,將那些被閹割的崑崙奴低價賣出。

城內的治安,也隨著不斷湧入南唐軍隊而變得敗壞,兵卒不給飯錢而打砸店鋪更是在這幾日發生了數十起。

對於這些,高駢只是睜隻眼閉隻眼,權當沒有看見。

只是隨著要走的番商越來越多,他還是不得不召鄺師虔前來詢問了一番。

“那些番商都要離開南海,汝以為如何?”

廣州衙門內,高駢詢問著眼前的鄺師虔,鄺師虔則是沉吟道:

“番商們之所以如此慌張的要離開南海,無非是因為昔年黃巢入寇廣州時,以番商貪利為由,擅殺了數千番人富戶,因此才導致番商們人人自危。”

在鄺師虔話音落下後,高駢則是收起手中兵書,緩緩道:“汝以為,黃賊所說可曾有錯?”

鄺師虔愣了下,隨後很快反應過來了高駢的意思。

實際上黃巢並沒有那麼高尚,他虐殺番人,無非就是為了他們的錢帛。

如今南唐即將與漢軍交戰,如果沒有足夠的錢帛,肯定沒辦法讓士氣低下的大軍擊敗漢軍。

正因如此,自家殿下話外之意,應該就是想辦法從番商們手中弄些錢糧。

想清楚後,鄺師虔話風一改,嚴肅道:

“臣以為,這些番商雖有財力,但確實沒有家國大義。”

“高王庇護他們多年,如今高王不過略微遭遇挫折,他們便招呼不打的要離開,確實應該敲打敲打。”

“嗯……”高駢應了一聲,隨後手指在桌上敲打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給你操辦了。”

“是!”鄺師虔頷首應下,隨後恭敬起身離去。

在他離開後不久,高駢緩緩起身走向了書房。

在書房內,一座長寬皆七尺的沙盤擺在他面前,整個沙盤則是南海城就近五十里內的所有情況。

南海城從黃巢將其攻佔後,便開始對其加築,到了高駢佔據嶺南後,更是耗費了不少力氣來加築。

如今的南海城,外郭周長十二里,城牆高三丈三尺,以夯土築芯,外砌青磚,城堞如齒,內城則是周長四里,以官署為主。

北面城牆依靠白雲山,白雲山上修築有石堡,與城池互為犄角。

東面多丘陵、西邊則是數十丈寬的鬱水支流,只有支流與白雲山間不到數里寬的空間可供大軍紮營,而此處則是被高駢集結而來的大軍佔據,漢軍想要攻打南海城,必須先攻破北邊的營盤。

至於城池南面則是以五丈寬的護城河為屏障,護城河與大海相連,水門洞開,蕃舶商船由此入城,市舶司官吏立於碼頭,查驗貨物。

可以說,眼下的南海城確實可以算得上是進可攻、退可守。

不過前提在於有地方可以退守,不然這處地方就是死地,除非高駢願意逃亡海外。

在高駢觀摩沙盤的時候,這時卻有急促的腳步聲從書房外傳來,不多時便見到高欽與王重任、高傑三人同時出現在書房門口,對內的高駢作揖行禮。

“高王……”

“進來吧。”

高駢回應幾人,隨後側目朝他們看去。

等他們走入書房,高欽率先作揖道:“阿耶,魯郎君已經率軍二萬四千餘在城外紮營。”

說完此事後,高欽又面露尷尬道:“不過安南的蔡襲拒絕了您的徵召,他說安南為大唐疆土,疆土不可棄……”

蔡襲的話,確實讓眾人有些尷尬,畢竟他們為了與漢軍交戰,可是直接捨棄了嶺西和黔中部分地區。

如果王建和曹茂反應足夠快,倒是還能趁祐世隆反應過來,提前守住這些地方。

可若是反應不夠,那這些地方恐怕就會被祐世隆佔去了。

如今蔡襲如此行為,幾乎是指著他們鼻子罵他們丟失大唐疆土了……

“隨他去吧。”

面對蔡襲的指責,高駢也沒好說什麼指責他的話,畢竟在他們都在為了爭奪疆土的時候,只有蔡襲在安南庇護安南百姓。

這般想著,高駢深吸口氣道:“我軍現在有多少兵馬?”

“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四人。”王重任不假思索的回答,同時又補充道:

“糧草足夠吃三個半月,就是弟兄們的軍餉還沒有發,一共一百五十四萬七千餘貫。”

一百多萬貫的軍餉問題擺在眼前,容不得高駢馬虎。

若是在此前他佔據整個江南時,僅憑賦稅就能掏出這筆軍餉,但如今隨著他們偏居南海一隅,想要謀劃得到這麼多錢帛,就得施展些手段了。

高駢派鄺師虔去收拾番商,為的就是籌措軍餉,利用將士們拿到軍餉,士氣高漲時挫敗王式合圍的目的。

“此事,吾已經令鄺師虔前去操辦,汝等只需要按照他軍令從事,軍餉自然能在幾日後發出。”

“是!”三人頷首應下,而高駢繼續詢問道:“王式、李陽春、曹茂及王建等諸部兵馬可有蹤跡?”

“回稟高王,王式及李陽春皆在城北、城東三十餘里外紮營,並未發現曹茂及王建所部兵馬。”

高欽畢恭畢敬的回答,王重任則是猜測道:“興許是王建讓他們堅守嶺西。”

“嗯!”高駢頷首回應,他早就料到了王式不可能坐視嶺西被南蠻侵佔,所以才會催促魯褥月和高傑撤兵。

雖說如此行徑確實不妥,但起碼牽制了漢軍五萬兵馬,值得高興。

以王式和李陽春兩部兵馬,兵力最多不會超過十二萬,而他們有近八萬人。

這一仗,不是沒有贏的可能……

沉思間,高駢思緒已經飛到了王式的營盤處,而剛剛下令大軍紮營並走入帳內的王建,也透過塘兵瞭解到了高駢在南海的佈置。

他與眾將圍在沙盤四周,隨後用手指著白雲山上的石堡道:“白雲山上的這座石堡,能藏兵三千餘人,顯然是防備我軍佔據白雲山所設。”

“若是我軍用的是投石機,自然要佔據這座白雲山,但我軍有九十門火炮,根本不用佔據白雲山,便能直接攻破高駢佈置在城北的軍營,繼而攻破城池。”

“挈彪所部已經在南海城東三十餘里外紮營,屆時我們主攻,以他們為偏師牽制。”

“眼下距離入夏還有三十六天的時間,三十六天時間裡,我軍必須拿下南海,擊敗高駢。”

“是!!”

眾將聞言紛紛頷首,隨後又見王式詳細說了高駢的兵力和佈置情況,直到天色漸漸變黑,諸將才滿意離去。

不過在他們走後,王式與陳靖崇依舊在帳內坐著,喝了杯茶潤潤嗓子後,陳靖崇才說道:“嶺西與安南的事情,您準備如何安排?”

面對他的詢問,王式放下茶杯後緩緩解釋道:“老夫已令王建率軍三萬駐守嶺西,同時派曹都督所部兩萬人繼續南下安南,並帶去了老夫的手書。”

“老夫與蔡襲有舊,他定然不會聽從高駢之言放棄安南,眼下肯定還在安南堅守。”

“只要看到老夫的手書和曹都督的兩萬援軍,他定然會歸附朝廷,屆時曹郎君可憑藉安南三萬兵馬擊退祐世隆,甚至憑藉軍中二十門火炮奪回朝廷丟失數年的那些疆土。”

想到丟失的那些疆土,王式忍不住嘆了口氣。

安南的所有防禦手段都是他留下的,哪怕以他現在的眼光來看,這些手段都毫無問題,無懈可擊。

若非當年嶺西的蔡京讒言,加上李漼不聽勸諫,蔡襲的境況也不至於難到這種程度。

好在蔡襲還是撐了下來,而自己與他相別十餘年,最終還是再次相見了。

拿下安南對於王式來說,根本不用一兵一卒,難得是擊退祐世隆入寇大軍罷了。

不過只要曹茂帶兵出現在安南,以祐世隆在會川吃癟的經歷,他肯定不會繼續再入寇安南,反而會開始加固搶掠奪回的各州土地。

現在看的,就是曹茂能否與蔡襲聯手收復失地了。

在他們收復失地的同時,自己則是隻需要負責擊敗高駢,結束亂世便足夠。

這般想著,他很快看向了陳靖崇:“大軍休整兩日,三日後拔營進攻南海。”

“老夫已經奏表殿下,希望殿下從湖南南部及江西南部募兵四萬來駐守嶺南,就是不知殿下是否會同意。”

“殿下定然會同意的。”陳靖崇不假思索回答,但很快又說道:

“不過如此一來,我軍兵馬便變得有些多了,殿下恐怕會裁汰些老弱,將他們轉為州兵駐守州縣。”

再募兵四萬,即天下便有五十六萬大軍,且都是募兵。

這樣的數量,比昔年開元也不差了,但現在天下需要的不是開疆拓土,而是休養生息,保境安民。

正因如此,陳靖崇與王式他們都想過劉繼隆會在平定天下後,裁汰老弱來削減兵力,將更多的錢糧投入到各道州縣的生產恢復上。

王式沒有接上話茬,他覺得自己不該討論這個話題,因為現在軍中的老弱,基本都是隴右出身的募兵。

裁汰老弱,也就是變相削減隴右派系的實力,劉繼隆必然要讓出部分利益來安置他們,不然肯定會引起隴右派系的不滿。

這種話題,哪怕他能摻和進去,他也不會摻和。

他已經六十有三,漸漸感覺到力不從心,現在想做的只有將自家幾個子嗣提拔到相對的高度,然後便能安心離去了。

見王式不搭話,陳靖崇便明白了他的心思,隨後起身離開了牙帳。

此後兩日時間,漢軍都在適應廣州的環境,直到第三日才開始拔營南下。

在他們休整並拔營南下的時候,廣州城內的許多番商都遭了難。

高駢雖然沒有殺他們,卻直接沒收了他們大部分錢財,以此才勉強湊齊了軍餉。

在得知漢軍開拔後,高駢便帶著五千多輛馬車,兩萬多箱銅錢走入了軍營之中。

在他的軍令下,南唐軍隊開始發餉,沉甸甸的軍餉落入手中後,原本還士氣低迷的南唐軍隊,頓時便煥發了精神,士氣驟然高漲起來。

原本氣氛壓抑的軍營,隨著軍餉不斷髮出而變得生機勃勃。

高駢將將士們的變化看在眼底,深吸口氣道:“如此,明日便有把握了!”

在南唐軍隊不斷髮出軍餉的同時,十二萬漢軍不斷朝著南海逼近。

大軍行至午後,兩軍先後在南海城北、城東八里外開始紮營。

漢軍的到來,沖淡了南唐軍營內發餉的喜悅,但不等他們冷靜下來,高駢又下了新的軍令。

“傳高王敕令!殺漢軍一人,賞萬錢!”

“傳高王敕令……”

無數快馬在軍營內不斷穿梭,高喊著高駢所下的軍令。

當然,如果只是單純的殺漢軍而賞錢,這反倒是小看高駢了。

在快馬經過後,各軍將士都以團為單位集結起來,由列校向他們說明了高駢完整的軍令。

戰陣之上,以前中後三軍為單位,前軍所殺漢軍,賞錢全軍均分。

這麼做雖然會讓少數勇武之輩氣餒,但是卻可以防止將士們爭搶首級而發生內亂。

對於普通兵卒來說,只要賞錢能發下來,發多發少都沒有太大問題。

正因如此,今夜的廣州格外安靜,直到清晨時的鼓號聲響起,眾人才紛紛凝重著臉色走出帳篷按部就班的前往了高駢在南海城外佈置的那些工事。

密密麻麻的壕溝在軍營北部出現,另有拒馬和塹壕等手段擺在眼前,甚至掘有一條丈許寬的護營河橫亙兩軍面前。

護營河與護城河的靠南唐軍隊一側,皆以青石壘砌的羊馬牆而成,斷絕了漢軍想要渡橋強渡河水的可能。

不過以漢軍軍中火炮的威力,哪怕是青石壘砌而成的羊馬牆,恐怕也擋不住五斤重的鐵炮彈。

思緒間,漢軍的九十門火炮已經在漢軍的護送下,被挽馬牛車拉拽到了距離南唐軍隊營盤不足裡許外。

高駢令人築了座五丈高的高臺,又令人在高臺上修築了四丈高的望樓。

正因如此,此刻的他好似站在一座小山上,俯瞰著遠處二里外漢軍的動向。

見到九十門火炮擺在陣前,高駢臉色不由得凝重起來,而此時遠處也有快馬橫穿營盤而來,來到高臺下朝高駢作揖道:

“高王,城東李陽春率軍列陣,以火炮強攻我軍東城營盤。”

“敕令王重任,堅守即可,不可出兵與之交戰!”

高駢不假思索的俯瞰快馬,對其吩咐起來。

近八萬兵馬,高駢以五萬兵馬陳兵於城北,餘下兵馬陳兵於城東。

只要他堅守一個月,等到入夏後,王式所部的那些江淮將士定然會忍受不了嶺南的環境,繼而不得不後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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