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開!”
“窸窸窣窣……砰!!”
寒冬臘月,當北方百姓都在屋中躲避寒冷,以柴火取暖的時候。
南方的某地密林中,十幾個身穿粗麻短褐的漢子揮動著沉重的斧頭,卻剛剛將一棵十餘丈的古樟樹砍伐拽倒,驚起林中一片飛鳥。
如他們這般的伐樹小隊多達百支,每隊負責一片區域,幾乎每隔十幾個呼吸便能看到遠處密林有樹木被砍伐倒下。
“直娘賊的,以前倒是不曾想過,可以如此痛快的砍伐這些樹木賣錢!”
“哈哈哈,要某說,果然還是李都督有遠見,開荒不僅能賺得土地,還能賺得大錢!”
“徐三郎,汝數年前可不是如此說的……”
“滾滾滾,莫要讓某彼其娘之。”
“哈哈哈哈……”
密林內的這十餘名漢子爽朗笑出聲來,其中一人背上揹著旌旗,寫有“貴州屯田折衝府”等文字。
此地是貴州,並非黔中道的貴州,而是嶺南道的貴州(貴港),也是嶺南道為數不多的幾塊平坦之地。
此處平原,坐落於貴州與潯州之間,儘管地勢平坦,但由於二州人口不過萬餘,因此根本無法開發。
自洪武元年遷入數十萬人進入嶺南道後,李陽春便令劉松、張歸霸、張歸厚等人帶兵圍剿嶺西群蠻,耗時三年才將盤踞潯、貴二州的群蠻剿滅並招撫。
從洪武四年開始,張歸霸與張歸厚繼續帶兵向西圍剿群蠻,而劉松則是坐鎮潯貴二州,率十餘萬屯田折衝府的屯兵開始對這塊寶地進行開發。
如今是洪武八年臘月末梢,也是劉松奉命開發潯貴的第五年。
經過五年時間的開發,潯貴二州主要的七個縣城外都被開發,兩縣之間成片的樹林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消退。
密林外,被大火焚燒過的焦黑土地鋪展在伐樹屯兵的視野中,沒有半點綠色,有的只有密密麻麻的屯兵。
近萬人在這片焦土上勞作,他們雖然如同螻蟻般渺小,可卻盡著各自的能力,承擔相應的責任。
男人們用鐵鎬刨出深埋的樹根與石塊,女人帶著孩童們跟在後面,將碎石拾取裝入背籮中,等到背不動了便將背籮放到不遠處的牛車上,換取空的背籮繼續拾取石塊。
焦土四周,數百名身穿甲冑,手持火繩槍與弓箭、步槊的甲兵正在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密林,既是防備猛獸,也是防備那些貌似被圍剿乾淨的群蠻。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些密林中會不會冒出數百上千的群蠻朝屯兵殺來。
“王阿耶!這樹能做什麼啊?”
伐樹小隊的漢子們擦著額頭的汗水,年紀略小的人詢問著隊伍的領頭,領頭的四旬漢子則是笑道:
“這樟樹木質堅硬,又耐腐蝕,可以用作造船、傢俱和雕刻。”
“這棵樹若是炮製好了,耗費些力氣運往欽州,起碼值十貫。”
“嶺南樹賤,若是在江南,這棵樹起碼值十五貫。”
“十五貫?!”青年倒吸了口涼氣,他雖然是屯兵,但卻是嶺南本土百姓,不知道這些樹木的價值。
倒是除他以外其他因為戰敗被俘後,發配到嶺西成為屯兵的漢子們只是笑笑,並未說什麼。
“這麼一棵,某等每個人才能分到二十錢,這也太……”
青年人想說什麼,那領頭的漢子卻爽朗道:“莫要多想了,二十錢已經不少,某等只管砍伐,又不管炮製和押運,每日砍個十二三棵便有二三百錢,中原可尋不到這麼好的差事。”
“可某聽那些行商說,中原富貴得緊……”
青年人尷尬笑著,對內其他人聞言忍不住大笑:“富貴是富貴,卻不是某等這般人能享受的富貴。”
“昔年某等當兵做卒時,每年也不過到手二十餘貫,若是去了州治、道治的消金窟,勉強也就享受兩日富貴罷了。”
“辛辛苦苦操演,朝不保夕的過著日子,每年也不過二十餘貫。”
“如今屯田伐樹雖然辛苦些,但每年卻能存得個三十餘貫,日子總歸比在中原時好些。”
“沒錯,屯田府內還有社學,免了家中孩童的束脩,如此好的日子,放在曾經可看不到。”
眼見眾人越聊越多,領頭的漢子便打斷道:“好了,今日不過伐了兩棵硬木,先將劃給某等這片林子中的硬木都砍伐再說吧。”
見領頭漢子這麼說,其餘人也紛紛閉嘴,開始搜尋硬木並開始費力的砍伐。
原本這些砍伐的樹木都是留在原地,但自從三年前李陽春在欽州、廣州等地以都司名義置辦了不少傢俱和造船廠後,嶺南道的木頭便都有了去處。
這些伐樹的屯兵,原本砍伐樹木沒有什麼補貼,也是後來李陽春提出給伐木的屯兵補貼工錢。
硬木每棵每人補貼二十錢,軟木十五錢,較好的紫檀、黃花梨等樹木則是五十錢。
只是伐木雖然賺錢,但屯兵們卻不能全年伐木,還需要照料屯田。
此外,嶺西蠻荒卻也不是說說的,鬼郅吸血吸得厲害,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能將人吸血致死。
每年適合伐木的時節,也只有十月初到來年正月元宵這三個半月的時間。
三個多月的時間裡,老手能賺個二十餘貫,新手也能賺個十餘貫。
論起日子自然不差,如果加上屯田折衝府發出的俸祿,以及他們屯田稅後的產出,賺個三四十貫並不困難。
正因如此,從三年前開始便有許多百姓開始踴躍報名加入嶺南道的屯田折衝府。
這種情況,嶺南道也算獨一份,畢竟境內水路眾多,方便運送木料,且遷入嶺南的許多百姓都有門手藝傍身,加上中原對質地好的傢俱和木料著實緊缺,所以才造就瞭如今的盛況。
在這寒冬中,屯兵們不斷砍伐樹木,然後奮力在樹木倒下的地方挖掘滑溝,用樹木的枝幹在滑溝內鋪設滑道。
待做完這一切,沉重的樹木透過滑道滑到山下,緊接著便被那些屯兵中經驗老道的木匠根據質地品種不同,利用滾木將這些樹木運往就近修建的木倉內陰乾或窯幹。
儘管樹木被砍伐下來,但依舊需要等待數個月的時間,然後才能運往就近的欽州販賣。
這些木倉內的樹木都需要登籍造冊,派快馬發往都司衙門,此處也不例外。
隨著年關將至,各屯田折衝府內木倉和屯田的情況也被送抵廣州,而身為嶺南道都督的李陽春,自然需要將其過目。
“七百多座木倉,這些木頭若是賣給江南的船監或製成傢俱販賣北上,起碼能收穫二十幾萬貫,都督府能拿到最少十五萬貫,來年買耕牛的錢便有了。”
都督使司衙門內,相較幾年前更為成熟的李陽春如此說著,而在他手下當差的袁襲也笑道:
“今歲開闢荒田五十四萬餘畝,且又新置三處屯田折衝府於嶺西,想來明年墾荒還能再創新高。”
“這些都是國公您的功勞,想來陛下知道後會十分高興。”
大漢開國後,李陽春得封越國公,是以都督使司上下皆稱呼他為國公。
對此李陽春並未阻止,畢竟他本就是國公,而對於袁襲的這番說辭,他個人也十分受用。
他治理嶺南已有十年,如今嶺南人口近三百萬,耕地近兩千萬畝,許多曾經的土官羈縻州,如今都成為了流官治理的直州。
這份功績放眼全國各處都是相當值得贊耀的,他沒有理由在自己人面前還要自謙。
“在陛下面前,還是需要自謙些的。”
李陽春說話間提起手中毛筆,表情莊重的在奏表上緩緩落筆,而袁襲也不敢出聲打擾。
一刻鐘後,隨著李陽春提筆放在旁邊的筆架並長舒口氣後,袁襲才繼續開口道:
“田州(百色)的平原已經清理了三萬餘畝荒地,明歲應該能繼續清理出更多的荒地。”
“若是不出意外,洪武十一年便能變為熟田,產出數萬石糧草用作軍需。”
大漢日後將會收復大禮的事情,雖說普通百姓並不瞭解,但西南各司高官卻十分清楚。
正因如此,李陽春才沒有著急離開嶺南,而是準備繼續治理嶺南,等待收復大禮後再調往他處。
“大禮畢竟割據數百年,想來需要威名赫赫者坐鎮,才能在戰後好好治理。”
“如今南邊的情況,也只有巴川郡王(張武)和國公您能坐鎮此處。”
袁襲說著自己的分析,畢竟大禮之地容易割據,也只有張武和李陽春值得皇帝信任。
對此,李陽春則是坦然道:“不論陛下如何安排,某隻管照做便是。”
他拿起桌上已經墨跡變乾的奏表,抬手遞給了旁邊的書吏,隨後便見書吏拿著奏表走出了衙門。
見他如此坦然,袁襲倒也沒有繼續說什麼,反倒是他繼續開口道:
“等大禮平定後,汝暫不可著急,等某將北邊局勢打探好了,再想辦法保舉汝入京城為官。”
“是……”
李陽春太熟悉劉繼隆了,自己的這位老師,如今大漢的天子可並非一成不變的老好人。
如果契丹與奚部和大禮都被討平,那大漢四周將再也沒有能威脅到大漢的勢力。
李克用、李思恭不過跳樑小醜,渤海、新羅更是冢中枯骨。
在外部沒有威脅的情況下,恐怕自己這位老師便要將刀刃對內了。
“雙手持刀,一刀對外,一刀對內……”
李陽春腦海中浮現出昔年在臨州時,自己這位老師所說的話,原本平靜的情緒不免有些焦慮。
在他焦慮之餘,自嶺南北上的快馬也在緊趕慢趕中闖入了洪武九年的新春,並在三月中旬抵達了洛陽。
對於李陽春在嶺南的成績,這自然是值得側目的,便是連內閣中都有不少討論。
“近年來,也只有黔中和河南、淮南能與越國公相比了吧?”
“卻是不能如此比較,嶺南之地多樹林瘴氣,越國公只用了十年時間便開墾了八百多萬畝荒地,嶺南百姓也從洪武二年的二百四十萬增長至如今三百萬,這些都是越國公的功績。”
“物盡其用,越國公倒不愧是天子門生。”
“第一批臨州大學學子中,也只有同谷郡公(高述)等寥寥數人能與之相比了。”
“確實……”
偏殿內,敬翔等七名內閣大學士將李陽春的奏表傳遞查閱,紛紛發出了感嘆。
在他們感嘆之餘,偏殿外也響起了劉繼隆的聲音:“有挈彪的奏表?”
七人聞聲,當即先後起身走出偏殿,來到正殿並將奏表遞給了西門君遂,由西門君遂轉遞給了劉繼隆。
劉繼隆接過奏表翻看,愛不釋手的笑道:“如此功績,倒不負他的威名。”
在他這麼說的同時,張瑛也站出來作揖道:“恭賀陛下,若是以此復墾速度,今歲冬至前,天下田畝應能突破三百萬頃。”
“嗯……”劉繼隆不鹹不淡的應了聲,對於耕地突破三億畝他並不驚訝。
隋唐兩代開荒得到的耕地在六七億畝,如今雖然已經拋荒,但拋荒的耕地只會長出野草和樹木,而不會長出石頭。
野草樹木生長出來後確實難以清除,但隨著人口不斷增加,就中原那點樹木還不夠百姓劈柴燒。
人口越多,耕地便越多,大漢人口既然早已突破四千萬,耕地突破三億也實屬正常。
思緒此處,劉繼隆想到了北邊的契丹和奚部,不免緩緩起身,將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後的輿圖。
敬翔等人見他如此,目光也隨著他背影看向了輿圖。
由於這份輿圖是劉繼隆令人繪製,因此它囊括了亞洲、歐洲和大半個非洲。
這些都是有史可查的地域,製出來倒也不算驚世駭俗,只是令人不由感嘆精美罷了。
在這輿圖上,大漢雖然足夠龐大,可東北方向始終有些瘦小。
契丹與奚部所佔據的燕山及遼河地域,彷彿就是壓在大漢脖子上的屠刀,隨時能落下切斷河北與遼東的聯絡。
“今歲河東、河北應是豐年,調兩道各州常平倉糧往媯州、檀州、營州而去,三州軍倉盡皆蓄滿糧秣,以便大軍隨時北征討伐。”
“另催促河南、淮南兩道海運軍糧二十萬石北上遼東開州,以便開州入冬後擊契丹於遼水之南。”
劉繼隆這些話,倒是有有寇可往,漢亦可往的意味。
過往冬季,盡皆是契丹與奚部南下入寇,而今劉繼隆卻要遼東隨時準備在冬季出兵,渡過遼澤去攻打契丹。
出兵因地制宜,河北面對燕山的山高林密,理應在春季或秋季動兵,而遼東想要攻打契丹側翼,只能在入冬後遼澤結冰,走遼河進攻契丹側翼。
他的安排,基本決定了大漢將在春季動兵,準備耗費整整一年時間和契丹交鋒。
“各軍的禦寒之物,五軍都督府及兵部準備的如何了?”
劉繼隆轉身詢問,負責軍事的謝瞳連忙作揖:
“去歲關西產出四百萬斤純棉,衙門徵得八十萬斤,另採買一百二十萬斤,用錢十二萬五千餘貫。”
“關內、河東、河北等處十五萬新舊兵卒均有棉襖兩套,棉被兩床、棉鞋兩雙。”
“去歲所收棉花,也正在趕製為棉襖棉被,七月便可製成並運抵遼東,各發兩套。”
經過十六年的推廣,棉花在關西大地上已經產量頗豐,但由於其保暖良好,許多商賈都前往關西採買,以至於價格居高不下。
一斤棉花絨在八十幾文錢浮動,而兩套棉衣棉褲及棉被棉鞋則是需要二十斤左右的棉花。
這些年關西產出的棉花,衙門基本都會採買大半,用於製成棉衣棉褲及棉被併發給邊軍將士。
“邊兵所穿著棉服棉襖若有破損,如何解決?”
劉繼隆聞言繼續詢問,謝瞳則是繼續開口道:“此前數載,棉花產出每歲倍增,待今歲秋收,朝廷可收、買棉花四百萬斤,明歲則更多。”
“兵部、戶部與五軍都督府歲議,以三年發棉襖、棉被及棉鞋各二,舊棉被服鞋均不收。”
“今天下正兵五十一萬,州兵十八萬,南兵用棉只北兵半數。”
“經有司衙門撥算,每歲需調三十萬貫做三軍禦寒衣物被褥採買。”
新增三十萬貫的支出,這對於剛剛獲得佐渡銀礦的大漢來說不算什麼,畢竟只有禦寒的衣物準備好,漢軍才能適應更艱苦的環境。
此外,百姓也可以透過兵卒身上的衣物來了解棉花,繼而推廣棉花種植。
“去歲安西、北庭產出棉花幾何?”
劉繼隆想到了西域的棉花,謝瞳聞言恭敬道:“安西、北庭自洪武四年播種棉花起,至今不過六載。”
“去歲安西、北庭所收六萬餘斤,產出約在三十餘萬。”
朝廷對棉花也是十稅二的稅率,所以用稅率來反推算是比較方便的辦法。
三十餘萬斤棉花,差不多也就是兩萬畝左右的種植地。
按照棉花留種不斷擴種的速度,大概五年後便能有四十幾萬畝的面積。
只是西域人口不足,張淮深應該無法按照棉花留種的速度來擴張。
饒是如此,只要有個二十幾萬畝棉花,每年的經濟產出都在三四十萬貫,再加上絲綢之路的商稅,養活西域那三萬兵馬已經不難了。
想到此處,劉繼隆便深吸了口氣,目光看向內閣這七位大學士。
“敕令,以安破胡為燕北招討使,斛斯光為燕北招討副使,節制河東、河北、遼東三司兵馬於明歲討伐契丹、奚部,收復燕山以北的漢家舊地!”
“臣等遵旨……”
敬翔等人雖然早有準備,但當劉繼隆下達軍令,他們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急促。
戰事再度燃起,這對趨於安定的北方會有不小的衝擊。
漢軍出兵燕北的季節就那麼幾個,不管是什麼時候出兵都需要民夫,而民夫被徵募後,家中的耕地就只能交給老弱婦孺。
這對大漢的經濟還是有不小衝擊的,但若是能討平燕北的契丹與奚部,哪怕只能將他們趕到更北方去,這對河北、河東都是極好的訊息。
他們接旨後迅速前去南衙與三省六部的官員接洽,一道道政令不斷下發。
隨著快馬不斷出入洛陽,哪怕是普通百姓也能感受到大事發生。
河東、河北、河南以陸路、運河及海運的方式,將後方倉儲將滿的糧食調往了前線的媯州、營州、檀州和開州等地。
二十餘萬民夫的徵募和調動,還有那一車車糧食不斷北上的情況都在百姓的眼皮底下進行著。
世界上從不缺唯利是圖的人,契丹與奚部及李克用、李思恭等人,只是在次月便得到了訊息。
四月末,李克用相邀李思恭前往室韋山南部遊獵,數千胡騎將室韋山南部重重包圍,而李克用也與李思恭在此重逢。
李思恭的年紀比李克用大,如今他三十有五,李克用卻不過二十有六。
“劉繼隆恐怕要對契丹與奚部用兵,我們怕是無法東進松漠之地了。”
二人碰面,李克用便率先開口,李思恭雖然料到了相邀自己是為了說這件事,但還是不免道:
“若是不前往松漠,某便只有北上了……”
他的話令李克用身後的周德威、康君立皺眉,只有蓋寓依舊面色如常。
兩漠雖廣袤,但中間卻被滿是戈壁沙漠的瀚海隔絕,只有室韋山兩側及漠北,亦或者西北的杭愛山及金山能遊牧。
李思恭此言,無疑是要與李克用爭搶室韋山西側的草場,但李克用並未如曾經那般莽撞,而是沉著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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