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想讓我拱手相讓,沒那麼容易
諾大的桌子,青山(洛森)施施然地坐在了主座。
威爺和他的兒子小威,則拘謹地坐在桌子的另一頭,如坐針氈。
在他們身後,站著那些沉默如石像的黑衣漢子。
“吃啊,別客氣。”
青山拿起一雙乾淨的銀筷子,夾起一塊燒鵝,放進嘴裡,細細地咀嚼著。
“皮脆,肉嫩,火候不錯。”
他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開了口。
“威爺,何威。廣東臺山人,沒錯吧?”
威爺木然的點了點頭。
“1858年,你坐著太平洋航運的‘豬仔船’到的舊金山。在碼頭上扛了三年包,因為打死了一個剋扣工錢的白人監工,跑路進了唐人街。”
“1861年,你跟了當時福安堂的老大跛腳虎。你很聰明,也夠狠。1863年,你設局,讓跛腳虎和義勝堂火併,兩敗俱傷。”
“1864年,你親手砍下了跛腳虎的腦袋,吞了他的地盤,成立了合威堂。到今天十四年了。”
青山每說一句,威爺的臉色就白一分。
青山喝了一口湯,繼續道:
“合威堂控制著唐人街七個街區。兩家賭場,四間妓院,還有十二個煙館。”
“威爺,本來就憑你幹著煙土生意,把那些鬼東西賣給同胞,讓他們爛死在床板上,我就該像對付馮海堂那群雜碎一樣,把你們父子倆的腦袋也剁下來,塞進馬桶裡。”
小威從椅子上滑了下來,癱軟在地。
威爺也是面如死灰。
“不過……”
青山話鋒一轉。
“我查過。1868年,白人暴亂的時候,那些雜碎衝進唐人街燒殺。你合威堂沒有像其他堂口一樣關門自保。”
“你帶著人砍死了三個白人暴徒,庇護了三十二個普通百姓。”
青山眼神裡閃過一絲玩味:“雖然你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產業但不管怎麼說,你救了人。”
“這點微不足道的功,給你們父子倆換來了一個活命的機會。”
他身體前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兩個選擇,威爺。”
“第一,現在就在這裡,我們火併。你,你兒子,你外面那百十號兄弟,沒有一個能活到明天天亮。你們合威堂今晚除名。”
威爺的呼吸都停滯了。
“第二。”
青山豎起一根手指:“帶著你的人,滾出舊金山。滾出唐人街。”
“我給你們在北加州找了塊地,在索諾瑪縣,大約160英畝,土不錯。你們去那裡,當個安安分分的農民。”
“這片地幾年後就是你們自己的產業。”
“選吧。”
過了足足半分鐘。
“青山,你也太瞧不起我何威了!”
威爺猛地一拍桌子,想找回一點龍頭的尊嚴。
“我合威堂百餘名兄弟,幾十杆槍,在這唐人街就算是白人警察也要忌憚三分,你憑什麼這麼囂張?”
青山優雅地吐出一根細小的魚刺。
“別吹了,你們在白人警察面前是什麼地位,你自己不清楚嗎,你的勢力敢走出這唐人街嗎?”
“我的耐心不是很好。看在這頓飯的份上,我給你們十分鐘。去,商量一下,是體面地滾,還是難看地死。”
威爺的臉色青紅皂白,胸口如同破風箱般起伏。
最後,他還是拉起地上的兒子,走進了後面的賬房。
“阿爸!跟他拼了!”
一進屋,小威就壓低了聲音:“我們外面還有那麼多兄弟!我們有槍!亂槍打死他!我就不信他是鐵打的!”
威爺反手一個耳光,狠狠抽在小威臉上。
“蠢貨,你看到剛才那些人了嗎?你看到他們的眼神了嗎?”
“馮海堂五十二個人,不到一個時辰,全他媽的人頭落地!”
小威被罵懵了。
威爺靠在牆上,整個人彷彿被抽乾了力氣。
“我們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
“我現在才明白龍志堂,那個盤踞唐人街幾十年的老對頭,為什麼會一夜之間消失得無聲無息,差距太大了。”
“那怎麼辦?阿爸,我不想去種地!我不要當個鄉巴佬!”
威爺閉上了眼睛。
良久,他和小威重新走了出去。
青山依舊在不緊不慢地喝著湯。
“考慮好了?”
威爺走到桌前,他沒有坐下,而是死死地盯著青山。
“青山!”
他惡狠狠地說道。
“我何威出道二十年,經歷多少場惡戰!九死一生,才有今天的地位和產業!你一句話,就想讓我拱手相讓,沒那麼容易!”
青山似笑非笑地抬起頭:“哦?所以呢?”
大廳裡的溫度彷彿又下降了幾分。
威爺身後的黑衣漢子們,手已經摸向了腰間。
威爺咬緊了牙關,他能感覺到死亡的視線正釘在自己的後腦勺上。
“所以……”
他猛地一拍桌子。
“得加錢!”
威爺吼了出來。
青山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似乎有些意外。
“什麼?”
“我說得加錢!”
威爺豁出去了,他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老狼,亮出了最後的牙齒:“所有的產業、所有的街區、所有的生意,包括那條該死的煙土航線,我全都給你!”
“但是!我的人,我合威堂這百十號兄弟,我要全部帶走!他們是跟我搵食的!我不能丟下他們!”
“160英畝不夠,根本不夠養活這麼多人!”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我們要320英畝,翻一倍!”
威爺吼完,緊張地瞪著青山。
這是他最後的賭博。
空氣凝固了五秒鐘。
青山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同春風化雨。
“成交。”
舊金山的清晨,濃霧像一塊溼透了的灰色裹屍布,緊緊貼在唐人街的屋簷和石板路上。
天,一夜之間就變了。
馮海堂這個盤踞在薩克拉門託街和克萊街之間,靠著放血的高利貸和最下賤的豬花(雛妓)生意養得腸肥腦滿的堂口,沒了。
不是被打殘,不是被重創,是沒了。
從上到下,從堂主荊海到他那個最喜歡用烙鐵燙女人的外甥,再到每一個在街上橫著走的打手,全滅。
一股帶著血腥味和石灰味的死寂,取代了喧囂。
馮海堂總堂的朱漆大門敞開著。
一群穿著統一黑色工裝、面無表情的華人漢子,正從裡面一桶一桶地往外提水。
那水是暗紅色的,潑在街中心的排水溝裡,匯成一道刺眼的溪流。
他們不高聲喧譁,沒有尋常幫派分子的痞氣和咋呼。
這群漢子沉默地像一群訓練有素的屠夫在打掃自己的作坊。
一些早起的商販和苦力,遠遠地縮在巷子口,連大氣都不敢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