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關中豐收的季節,關中各縣的絕大多數人都在田地裡。
反而,在這個季節咸陽城,顯得有些蕭條了,因為人們都出了城,去鄉野的田地裡收糧食了。
李由大步走入咸陽城,他穿著一身沾了不少泥土的麻布衣裳,勉強穿著一雙草鞋,腳上還有褐色的泥點。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誰家農戶的孩子,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少年人會是丞相的兒子。
李由走到家門口的時候,丞相家的家僕都沒第一時間認出來,但最後幾經確認之後,又十分恭敬地將人迎了進去。
李由還沒走入府內大堂,就有家僕快步走來,低聲道:“丞相,這……”
言語間,眼神示意正在走來的李由。
李斯神色平靜,看著文書道:“怎麼?換一身衣裳就不是我李斯的兒子了?”
家僕頷首退到一旁。
李由走入堂內,目光四下看著。
見兒子就站在面前,也不行禮,也不講話。
李斯稍稍一抬眼,眼神一瞪。
原本頗為神氣的李由,被這麼一瞪,頓時又萎靡了不少,低著頭在一旁坐了下來。
年邁的家僕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踏實了不少,悄悄一笑。
不管兒子在外面成了什麼模樣,回家被父親一瞪,又成了小時候的樣子。
如今的李由就像是小時候,被父親這麼一瞪,心中委屈,似乎意識到自己犯錯了,但又不知道自己錯在了何處。
“河渠挖得如何了?”
李由道:“何必多此一問。”
李斯沉聲道:“好好輔佐公子,這些天會有蜀中的調兵文書送來,會有人交到你手裡。”
李由緩緩點頭。
李斯板著臉道:“走吧。”
遲疑了良久,見家父還板著一張臉,李由委屈地站起來,就這麼離開了。
李由的精氣神的確與以往不同了,但在丞相面前依舊是一個孩子,只不過變成了一個精神氣更好的孩子。
以前的李由都是穿著一身綢衣的,在咸陽城別說有多神氣。
現在,李由穿著草鞋,粗麻衣裳,看起來依舊很神氣。
當然了,相對於當年,反觀現在。
李由大步走在咸陽城內,目光所及穿著各種衣裳的人,儘管如今穿著草鞋,但心中有一種以前沒有過的感覺,這種感覺大致是,這些人沒挖土,沒有吃過苦。
而現在,李由覺得自己哪怕是遇到再苦的事,也有底氣面對。
商顏山的山腳下,章邯正在給這些桑樹苗澆水,一旁還有三個孩子舉著火把。
偶爾有蚊蟲叮咬,孩子們就用火把左右揮動一下,驅趕蚊蟲。
都快九月了,關中還是這麼熱,趁著夜裡,章邯還要給這些樹苗澆水。
“章邯將軍,這麼晚了,怎麼還在澆水。”
章邯抬頭藉著火把的光看到了來人,擦了擦流到下顎的汗水,回道:“這個夏天接連枯死了好幾株。”
看著火光下剛長出來綠芽,章邯又道:“長出葉子的桑樹就不容易死了,再養一年就不用天天澆水了。”
李由頷首道:“嗯,有勞章邯將軍了。”
“談不上有勞,閒暇之餘過來看看罷了。”
夜晚的村子格外安靜,就連養在各家的雞鴨也都伏下休息著,在這個酷暑天,唯獨只有在夜裡,才有這般涼意。
章邯領著三個孩子一路往村子裡走去,又道:“等酷暑過去了,就要在山上多種一些蘿蔔與芹菜。”
李由頷首,“是啊,去年不夠吃,今年要多種一些。”
講話時,李由面帶笑容,其實等酷暑過去之後,還有一件喜事,那就是章邯將軍要成婚。
夜風吹過時,李由又道:“明天開始,我要多挖幾口豎井。”
章邯點頭沒有多言。
李由站在屋門前,又想起了父親的話語,可能要離開這裡出一趟遠門了。
蜀中的調兵文書?在蜀中調什麼兵馬?近來朝中的大事只有兩件,一件是關中的大豐收,另一件事就是百越。
李由躺在屋門前的大石頭,現在就要在蜀中調兵了,那麼或許真要打仗了。
一般能看那些文書的都是隨行的官吏與將軍。
李由緩緩閉上眼睛,父親既然這麼說,那麼自己就是要前往百越的其中一個人了。
翌日一早,李由就早早提著木鋤頭與籃子去挖河渠了。
叔孫通早早就開始給孩子們教書了。
朝野對百越有過爭論,但始皇帝始終沒有表態,這件事也就沒有人議論了。
至於始皇帝的真正的謀算,恐怕只有少數幾人知曉,這幾人也不難猜,大概就是蒙武,李斯,馮去疾與王賁。
今天,御史張蒼來到章臺宮參加廷議。
見到丞相李斯面帶笑容而來,張蒼稍稍行禮道:“丞相。”
李斯打量著,道:“黑了。”
張蒼頷首。
“公子還在橋邊?”
張蒼解釋道:“公子一直守在河邊,咸陽橋就要落成了。”
李斯伸手在他的肩膀外側拍了拍,低聲道:“朝中近來對公子徵發民夫頗有言語。”
“蒼聽聞了。”
李斯又低聲問道:“之前的選官之策……”
張蒼稍稍放低自己的姿態,小聲道:“丞相,蒼近來聽聞朝中諸多博士對公子管束民夫,奴役家僕有頗多言辭。”
李斯的目光先是掃視陸續進入大殿的眾人,輕哼道:“不用在意。”
言外之意,丞相似乎在說早晚對付他們。
張蒼又道:“丞相,蒼跟隨公子已近一年,開鑿河渠也好,修建咸陽橋也罷,蒼從中體會到一個道理。”
“哦?什麼道理?”李斯依舊站著。
眾人偶爾看向最前排的丞相,安靜有序的大殿內,李斯正皮笑肉不笑地回應他們的目光。
李斯的耳邊又是張蒼的言語。
“丞相,公子讓人開鑿河渠,灌溉田畝,只是短短一年有餘,讓數百畝荒地成了沃土,收穫的糧食讓商顏山成了洛河以東最富庶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