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生看著筆記上內容,神色時而困惑,時而釋然。叔孫通也很想看看秦國公子所寫的筆記會是什麼樣,可三人並排而坐,中間夾著一個李由,怎麼都看不到。
伏生看得很仔細,看得也很慢,甚至能夠聽到竹簡在他手中緩緩鋪開的動靜。
而後,這位老人家又將這卷竹簡收了起來,他行禮道:“公子,能否老臣將此書帶回咸陽住處,明日再送還公子。”
扶蘇站起身道:“無妨。”
伏生躬身行禮,而後轉身就走。
就吃了幾口吃食,話也沒說兩句,這個伏生說走就要走,叔孫通道:“哎呀,這才想起來在咸陽還有親眷需要去拜訪。”
扶蘇聽明白對方的意思,會意道:“老先生何時再來都可以。”
叔孫通目光上下打量著這個大秦公子,而後緩緩點頭,轉身跟上了伏生的腳步。
待兩人走遠,李由道:“公子,何不將此二人收為客卿?”
扶蘇道:“這兩位老人家一看就是十分了得的人物。”
李由放低自己的嗓音,湊近道:“公子,那伏生是孔子弟子的後人,此人在齊魯兩地頗有名望,還有叔孫通是孔鮒的弟子。”
孔鮒這個人扶蘇聽聞過,是孔子的第八代世孫,是孔子他老人家活生生的後人。
春秋戰國才過去五百餘年,孔子他老人後人至今還活生生地。
李由感慨道:“原來家父是想要請給孔鮒入秦,可孔鮒不願,卻讓他的弟子叔孫通來秦。”
現在來秦的六國博士,扶蘇聽說的已有四位,有淳于越,周青臣,伏生,叔孫通。
扶蘇道:“你不送這兩位博士回咸陽嗎?”
李由咧嘴笑道:“今天還有一人要來。”
“何人?”
話音剛落,就聽有馬蹄聲由遠而近,來人穿著秦軍甲冑,到了近前便勒馬住行。
大抵是跑得太著急,扶蘇見到這匹馬的腹部還有不少已凝固的泥漿,再看眼前之人,正是當初與李由一起離開咸陽,如今才歸的少府卿王賁。
翻身下馬,王賁便伸手重重地拍在李由的後背上。
這讓李由發出一聲慘叫。
現在的李由很瘦弱,被如此一拍當場發出一聲慘叫,而後扶著一旁的樹咳嗽了起來。
王賁不悅道:“怎麼成這副模樣了?”
李由退後兩步,道:“你身上有血味。”
王賁抬起胳膊仔細嗅了嗅,聞得很仔細,又道:“末將帶了一些南郡的酒水,來獻給公子。”
酒水在如今很值錢,這個時代人們的經濟行為是很古樸的,一罈酒水可以換不少糧食。
扶蘇十分樂意讓田安帶著人手,將一個個酒罈子從馬車上搬下來,都存入庫房中。
財富是積少成多的,糧食與人口也是財富的一部分。
酒水倒入碗中,王賁先是灌了一大口,道:“南郡的事總算是平定了。”
李由喝了三大碗就有些醉了,他低聲道:“公子,其實在上郡我也沒救人,我不會救人,我也不會治病,其實我與王賁一樣,誰也沒比誰好。”
酒勁上頭,李由神色痛苦,應該是又想起了在上郡時的種種,他低聲道:“你王賁殺人,我李由埋人,都是髒活累活。”
不多時,王賁喝得醉醺醺就回了咸陽城。
扶蘇看著已醉倒的李由,看著天色已入夜,外面寒風還在呼號,只能留下來照看他。
“公子,這是田爺爺煮的。”
一碗煮好的羊肉湯放到了面前,正在冒著熱氣。
扶蘇道:“奴兒,你有夢想嗎?”
奴兒蹙眉道:“夢想是什麼?”
“就是你想要的東西。”
她笑起來眯著眼,道:“爹孃常說,要是有吃不完的糧食就好了,還要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家,公子來了我們就能吃飽飯了,奴兒想……”
她的話語頓了頓,又道:“想公子永遠不會死。”
扶蘇笑道:“早點回家休息吧。”
這丫頭離開時哼著小調。
這間小屋算不上宅邸,只能放下一個書架,一張桌案,還有一個爐子,能夠遮風蔽雨就很好。
李由的鼾聲此起彼伏。
扶蘇想起了奴兒的話語,多半是她這個年紀就看過了很多死亡,她覺得人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從書架上拿了一卷竹簡,扶蘇坐在油燈邊開始寫著自己的筆記,這些陳列的筆記相當於調查關中民生情況的報告。
關中絕大部分的農戶都是有耕田的,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有一兩個壯年男子在軍中。
關中農戶的家庭結構並不複雜,每戶人家少則一兩口人,多則十餘口人,這些家庭狀況都是從春耕時節開始,觀察所得。
他們多數以家庭為一組,每家耕種五畝或十餘畝地。
比如說一家有三個兄弟,各自有了婆娘,生了孩子,那麼一家有十餘口人,也是常事。
扶蘇已習慣了這種觀察,觀察需要細緻入微,且有耐心。
看看如今的秦人是不是按照秋收冬藏的規律生活,或者是他們的作息習慣。
哪怕是收效甚微,扶蘇也覺得這種腳踏實地的工作,才會有最珍貴的收穫。
自從鄭國渠開闢之後,西北沿線數百餘里的田畝成了沃土,關中的人口其實並不蕭條,但開墾的田地依舊不夠。
直到天亮,扶蘇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過去了一夜。
田安一把年紀了始終站在屋內,多半是他已習慣了站著入睡,後背稍稍靠著牆就能睡著。
扶蘇站起身剛走動兩步,田安便醒了,他看了看四下又道:“天亮了,公子該洗漱了。”
扶蘇道:“收拾收拾就回宮吧。”
半個時辰之後,田安已準備好了回宮的車駕,扶蘇見到屋內的李由已不在了。
先前伏生帶去的筆記是民生調查的一部分,扶蘇又在這裡等了大半天也沒見人將筆記送回來。
名士大儒也會食言不成,以後不想再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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