甪里先生對大秦有用,對父皇也有用。
唯獨這件事和自己這位公子沒什麼關係,扶蘇翻看著馮去疾帶來的詔命反覆看著,既然有了官職就要好好做事了,不容耽誤。
咸陽,丞相府。
張蒼邁過門檻走入府中。
府中往來的官吏見到是張蒼來了,紛紛行禮。
張蒼是丞相十分倚重的人,而且還是公子扶蘇的老師,甚至與丞相一起師出荀子。
府邸內,李斯正在看著北方的戰報,還有眼前三公九卿的官吏增補,見到張蒼來了,他笑著道:“王翦回來了,老夫也真是越來越忙了。”
張蒼站在一旁,稍稍行禮,“若是公子在這裡,想必會來幫助丞相處理文書。”
李斯翻看竹簡的動作好聽,他忽然道:“公子會批閱文書了?”
“公子還未批閱過文書,但看得不少了。”
李斯將手中的竹簡放下,看向屋外的藍天,正是一年中春景最好的時刻,他一邊放鬆著肩膀與脖子,一邊道:“張蒼啊……”
丞相話語還未說完,張蒼恭謹在一旁已作揖行禮。
李斯抬頭看向藍天與白雲,問道:“毛亨,近來可好?”
張蒼回道:“丞相知道毛亨是個什麼樣的人,其人不知政事,只通曉詩經。”
李斯笑道:“老夫當然知道,他現在還罵老夫嗎?”
張蒼無奈一笑。
大家都是師從荀子,自然彼此都清楚。
只可惜,韓非不在了……
李斯又道:“昨天看了博士府送來的記錄,你與甪里先生倒是談得不錯,好在有你與公子,那位老先生願意留在咸陽了。”
“丞相,這是臣分內之事。”
李斯一手揹負,一手撫須道:“你教導公子已有半年了?”
“自去年臘月伊始,有近半年了。”
“老夫看了博士府的記錄,以及你與那位老先生的話語,有些論述老夫以前怎沒聽你提及?”
張蒼蹙眉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李斯都沒有懷疑這是公子的緣故。
多半,李斯他同樣身為公子的老師,根本不知公子心中所想。
博士府的談話,的確是受了公子影響,張蒼覺得有些話有些事說得……的確無懈可擊,尤其是在官吏選用的制度上。
以至於,現在李斯回過頭,才會這般多疑。
見張蒼沒有回話,李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老師所教詩書禮樂與春秋,斯一直自以為的所學所知,還是淺薄了,愧對老師。”
見張蒼站在原地,依舊沉默不言,似還有些為難之色。
李斯忽然一笑,試圖讓對方也輕鬆一些,低聲道:“斯一直以為老師最得意的弟子是韓非。”
張蒼道:“老師最得意的弟子的確是韓非,老師最驕傲的弟子該是丞相。”
李斯感慨道:“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成君子……老師所教,令斯受用無窮。”
言罷,李斯又道:“甪里先生的事,有勞你了。”
張蒼道:“蒼不敢居功。”
李斯頗為欣賞地點頭,“老夫還有事要稟報陛下,公子你多照看。”
張蒼還未開口再說什麼,李斯已快步離開。
走出丞相府,李斯腳步稍停,心中思量頗多,卻看不清張蒼的深淺,誰讓這張蒼說話滴水不漏。
當年師從荀子,老師將《詩》給了毛亨,將《書》給了自己與韓非,卻將《春秋》給了張蒼。
思量完這些,李斯快步走向了宮門。
張蒼依舊站在丞相府內,他從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簡,其中所寫是對官吏任選的看法。
其實公子是一個善於提問的人,張蒼也不知……是不是受公子影響,才會寫出這卷書。
去年寒冬,在與公子的往來書信中,公子曾說過,這世上絕大多數事是沒有完美的選擇的,這世上哪有這麼多最優解。
既然不是最優解,就一定會有不好的地方。
張蒼猶豫了良久,坐下來幫著丞相處置餘下的文書。
直到夜色深了,李斯這才帶著疲憊神色回到了丞相府。
此刻,丞相府內還燈火通明,這裡已沒了其餘的小吏,只有張蒼還坐在府內,正在批閱著文書。
寂靜的夜裡,夜風吹入府內,燭臺的火光有些許晃動。
穀雨之後的夜裡比三月時,還要暖和幾分。
更容易讓人有睡意,有三兩僕從還站在府內,卻已是瞌睡佔據了理智,昏昏沉沉,連丞相回來了都未察覺,只有張蒼還神色極其專注地書寫著文書上的批覆。
李斯邁步上前道:“那毛亨又在河渠邊大罵老夫,說李斯老匹夫罪不可赦。”
聞言,張蒼忙擱下筆行禮。
四周的僕從猛地提起精神行禮。
李斯道:“老夫自然不會與他計較。”
張蒼回道:“當初在荀子門下,毛亨就與丞相不和,這麼多年了,沒變過。”
李斯坐下來,看著已被批閱過的文書,一卷卷都很滿意,道:“還有淳于越,他又在說公子如何奴役家僕,呵呵……老夫已將公子用在家僕上的規矩放在了修築長城上,半年內就可見成效。”
張蒼道:“公子年少,行事欠缺考慮,蒼定會悉心幫助公子。”
李斯點著頭,沉吟片刻道:“陛下又要往北方增兵了。”
待丞相將這些竹簡整理好,眼看就要下值了,張蒼將先前準備的竹簡遞上,躬身道:“丞相,這是蒼所寫的。”
應該說這是經過公子啟發,自己所寫的選官用官之法,其中多是改善以吏為師的理念,但又不捨棄以吏為師為核心的想法,這讓韓非或者李斯兩者所主張的法家理念,多了一些別樣的味道。
李斯按住這卷竹簡,又道:“讓馮去疾來。”
半個時辰後,右相馮去疾腳步匆匆來到這裡,也不知道深夜是何大事,見李斯與張蒼在這裡。
人到了近前,李斯將竹簡遞上,言道:“右相,還請過目。”
馮去疾先是整了整衣襟,仔細看著,一邊看著神色越發凝重,一邊來回踱步,時而自語。
李斯拿起一旁的幹棗放入口中嚼著,又給一旁的張蒼分了些。
良久,馮去疾合上了竹簡道:“丞相是何用意?”
李斯道:“右相以為如何?”
“不可!”馮去疾道:“至少現在不可,六國舊地的人都還在,怕是會引出更大的禍端。”
李斯眼神多了幾分銳利,道:“他們不是想恢復分封?這個選官之法正好徹底斷了他們的分封之念。”
馮去疾緩緩搖頭,道:“丞相,此策還未到能用的時機。”
李斯看向一旁的張蒼,“那麼是否要陛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