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辛勝捧在手中的書也一直沒有放下,繼續看著。
在潼關住著,辛勝可以看公子閒暇時所寫的書,公子扶蘇學著軍中本領。
田安低聲道:“所思所慮太遠了,是田安老了。”
辛勝道:“多看看書,你就不覺得老了。”
田安笑著道:“好呀,那就多看看書。”
如今陽光正好,辛勝坐在籬笆外,覺得陽光有些刺眼了,就用手中的書擋住陽光,正好繼續看著書。
辛勝知道,就算田安這麼說,他這人寧可多在這裡建一堵牆,也不會選擇去看書的。
四月的午後,陽光總能把人照得很溫暖,正值四月下旬,那些工匠依舊沒有回潼關。
扶蘇也沒有去催促他們,今天策馬來到黃河的對岸,這裡是渭南正在開墾的田地,田地裡依舊有數不清的人在忙碌。
人們聚居在一起,而田地則阡陌連成片,一眼幾乎看不到頭。
程邈穿著粗布衣衫,赤著腳踩著田埂快步跑來,他寬鬆的麻布衣衫後背還有被汗水浸溼的痕跡,他道:“公子,我們把屋子也都建起來了。”
程邈所指的方向就是新建的縣,他解釋道:“張蒼將大荔分為東西兩地,大荔西縣是原本的臨晉縣,東邊就是新建的大荔東縣,東西兩地共用一個縣衙,張蒼還要在此地設十個亭三十個鄉。”
一邊說著話,程邈的臉上都是笑容,他這輩子還沒做過這麼大的事。
他又道:“先前右相親自來此地看望,說是公子眼光很好,此地本就是渭水與洛水的交匯之地,更與華陰,潼關,驪邑接壤,如今河渠開挖又會讓此地更為富饒。”
沒有敬業渠之前,這裡還是較為荒蕪的,因洛水河灌溉不到,可偏偏此地又是秦東一片開闊平原。
上好的平原沒有水源,就像是一個面容姣好的美人,沒有食物充飢而長得乾瘦,浪費了如此好的底子。
所以開挖的河渠,讓此地有了水源的補充,就能夠發揮出充分的平原優勢。
扶蘇跟著程邈,在這裡看著此地的變化,目光看去見到了一個新建起來的村子,這個村子有個很好的名字,叫作新安。
新是代表新來的意思,而安則是安寧之意。
村子裡沒什麼人,多數人都去田地裡勞作了。
程邈一手拉著韁繩,他給公子牽著馬兒一路走著,又道:“張蒼將這些人遷入關中,這些人想要在關中過得好,就要付出比原本的秦人更多的辛苦,他們需要上繳賦稅,他們不勞作以後就會餓肚子,他們不繳納賦稅,就會被趕回去……”
扶蘇知道,有些話老師不會對自己這個公子說。
對大秦的公子,老師還是有保留了,就像是對丞相李斯,老師還是有所保留。
一直以來張蒼看似木訥,其實他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不會做多餘的事,也不會說多餘的話。
就像當初丞相領著老師來到了高泉宮,若不是丞相提點,張蒼多半是一句話也不說的。
從程邈口中,扶蘇聽到了一些張蒼不會對外說的話。
這些也都是因張蒼知道,程邈在秦廷幾乎沒有朋友。
所以程邈不會對其他的外人說。
可張蒼應該也沒想到,程邈會將這些話對自己這個公子說,而且程邈極其信任他眼前的公子扶蘇。
當初在洛陽遷民時,張蒼就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他面對各縣的農戶阻攔雙方几次就要動手。
好在張蒼還能調動洛陽的兵馬,在這個田地比人口多數十倍的天下,中原各地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人口都快打完了。
很多田地都沒人種,各縣的大農戶幾乎都有自己藏匿的隱戶,那些隱戶就是耕田的人力。
而張蒼看重的就是這些人,在別人眼中他們可以是隱戶,在張蒼眼中他們是貧民。
程邈道:“臣問過張蒼,說他當初少要一些人就好了。”
扶蘇依舊走在這個安靜的村子裡,每一間簡陋的屋子都是空的,又道:“張蒼是怎麼說的?”
程邈道:“張蒼遇到了一個人。”
“什麼人?”
“那個人叫作婁敬,原本婁敬常與毛亨飲酒,算是酒肉之朋,毛亨說婁敬一身的才智卻不能入秦為吏,婁敬說他生得不好,現在始皇帝一統六國,若列國還在他婁敬多半也能在列國名仕之中有一席之地。”
程邈接著道:“張蒼遷民並不順利,婁敬勸他不要忍讓,而後張蒼真的殺了幾個人,之後的遷民又殺了一些人,遷民才會順利,要回關中時,張蒼想讓婁敬一起回來,張蒼說公子扶蘇賢明,婁敬聽聞過公子事蹟,但覺得公子扶蘇如此人物,不需要他輔佐。”
扶蘇也是穿著草鞋,下襬系在腰帶上,褲腿高高捲起,穿著粗布衣裳,看起來也像個農夫,笑道:“如此說,老師是想帶婁敬入秦的?”
“嗯,婁敬現在還與毛亨整日有酒肉相伴。”言至此處,程邈思索了片刻,道:“想要婁敬其人入秦,臣以為須斷其酒肉。”
扶蘇錯愕一笑。
程邈說得實誠,他道:“酒肉亂人心智,當斷之,若婁敬還要酒肉,公子可藉此要挾,驅使他為公子辦事。”
“此人很傲。”
程邈頷首。
這大概是列國時期留下來的遺風,就像是張儀,韓非,藺相如,哪一個不是傲得沒邊。
扶蘇招手叫來一個侍衛。
跟在後方護衛公子扶蘇的護衛快步上前,道:“末將在。”
“你去一趟洛陽,告訴毛亨好好招待婁敬,婁敬幫助我的老師完成遷民之舉,扶蘇一定報之。”
扶蘇又吩咐道:“現在就去吧。”
那位裨將快步跑到村子外,翻身上了戰馬就朝著洛陽而去。
程邈道:“公子大可以讓人將婁敬帶來。”
扶蘇嘆道:“治理天下……多難呀,一個婁敬怎麼夠。”
程邈頷首,行禮道:“公子志向高遠……”
“哎!”扶蘇打斷他的話,又道:“真的很難。”
程邈無奈一笑。
兩人從這個村子的村口正要走到另一個村子,見到一個老漢正在吃力地拉著一輛車,車上裝著的都是豆子。
三大袋豆子將車子壓得一邊傾倒,另一個輪子滑入溝渠中,老漢正在用力地拉著車,車子的輪子好幾次在田埂邊上下,怎麼都拉不上去。
扶蘇捲起自己的袖子上前,幫著這個老漢推車。
程邈見狀也一起推車。
老漢見後方的力道一鬆,車子往前走了兩步。
老漢幾步踉蹌這才穩穩停好,輪子也從溝渠邊拉上來了。
他回頭看去見到了一個年輕人,還有一些稍矮些的中年人,笑道:“多謝。”
扶蘇道:“老大哥,是才要種豆子?”
老漢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解釋道:“我遷來得晚,別家都墾好田了,我才到這裡,他們種了糧食,我才墾好田地。”
扶蘇道:“都種豆子嗎?”老漢乾脆在田邊坐下了下來,回道:“縣裡的人說讓我們多種些麥子,當年到處都在打仗,老漢我年輕時從齊地逃到了趙地,又聽說關中遷民給田,老漢將家小託付給了家中兄弟,自己就來了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