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聽著大爺爺講述,大爺爺說話時還是像在交代事,並不像尋常人家裡的大爺爺那般。大爺爺的語氣,像是在完成他的使命,好似就在等著完成使命之後,好入土了。
扶蘇心中暗想著,大爺爺入土之後,應該會好好地譏諷一番呂不韋吧。
嬴傒又道:“行冠禮之後,公子就能掌治權,掌兵權,祭祖權。”
“孫兒銘記。”
扶蘇琢磨著爺爺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正式行了冠禮之後,就有了繼位的資格。
嬴傒道:“如今的秦宗室人口凋零,也沒什麼賓客了,可悲可嘆吶……”
老人家搖著頭走向大殿,又招手道:“公子也入席吧。”
大殿內,始皇帝還未至。
王翦與王賁父子已在殿內。
扶蘇跟著嬴傒來到大殿的另一側,抬頭便能見到王家父子。
嬴傒坐下來望著坐在對面的王翦。
王翦也是須發皆白,稍稍頷首。
扶蘇的目光從王老將軍身上移開,目光看向王老將軍身後的一個女子,這個女子的長相很普通,面板上來看是標準的關中姑娘。
她低著頭而坐,雙手握拳,顯然是很緊張。
扶蘇又注意到她的髮飾,髮飾是金子所做的,看起來她今天是特意打扮,大概是平日裡沒什麼打扮經驗,髮飾不太整齊。
若猜得沒錯,扶蘇覺得她就是自己將來的夫人了。
在自己的目光下,這位姑娘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更是僵硬得一動不敢動了。
當始皇帝走入殿內,王翦帶著王賁也起身行禮,扶蘇跟著大爺爺嬴傒一起行禮,餘下的都是王家的親眷,還有大爺爺帶來的兩位宗室叔伯們。
能夠來這場宴席的宗室叔伯輩只有兩人,扶蘇現在明白大爺爺所言的宗室單薄,可悲可嘆。
足可見,當年歷代秦國宗室為了爭權,外戚與宗室互相殘害之劇,甚至比之列國更酷烈。
嬴政道:“都入席吧,不用多禮了,此來是為了兩家婚事。”
王翦行禮道:“老臣年邁,聽聞公子就要行冠禮,老臣家中無它物,特命人運來三駕金車送予公子。”
聞言,扶蘇眉頭一跳。
嬴傒更是蹙眉。
王翦又道:“那車由上好的工匠雕花而成,用了五年才鑄造而成,金車能乘人,能運送貨物,甚是寬敞。”
扶蘇知道王老將軍很富有,富有得都不像話,一場婚禮送三駕金車,王老將軍乾脆直接送金子得了。
扶蘇還意識到一件事,這只是行冠禮的賀禮。
扶蘇看著眼前的酒肉菜餚,聽著編鐘聲此起彼伏,忽然想到老將軍家裡的田畝也是關中最多的,當初父皇給的封賞那可是整個頻陽縣都不夠封邑的。
當年秦國東出征伐六國,天下的財寶都集中入秦。
也不知道,王老將軍在外征戰,另外得到的財寶,還有多少。
扶蘇覺得送什麼都好,只要別像以前那樣送犀牛皮。
之後,扶蘇聽著大爺爺嬴傒與王老將軍商議著行冠禮與婚事前後的事宜。
雖說王家是臣,但嬴傒還是拿出了足夠的誠意,沒有上位者的姿態,而是在始皇帝的目光下與這位老將軍詳細交談著。
扶蘇又看向老將軍身後的那位女子,她稍稍改了一些坐姿,只不過她的目光稍稍抬起。
扶蘇正好看到她的雙眸,對方也正好看到了這邊。
四目相對片刻之後,她又迅速低下頭。
只是匆匆一眼,扶蘇覺得這個女子的雙眼很好看,很明亮。
嬴傒拿出一卷卷宗,雙手奉上,道:“這是宗室選出來的行冠禮的月份。”
一個內侍接過卷宗,腳步匆匆交到了始皇帝手中,嬴政開啟卷宗入眼看著道:“那就定在臘日。”
嬴傒撫須頷首。
扶蘇聽明白了,臘日是秦人歲末祭祖的日子,按照如今秦人的祭祖時節,扶蘇推斷也就是在後世冬至之後的第三戌日。
扶蘇拿起一旁的餅,吃了一口,目光看向王賁。
對方也投來了笑容。
之後,扶蘇覺得自己只要坐在大殿內就算參與了,身為這種事的主角,其實自己是沒有太多話語權的。
只要坐在這裡,等待宴席結束即刻,大爺爺會將前後事宜都安排好的。
扶蘇細數著,可能大爺爺忙完我的事,還要忙高與陰嫚的事。
大爺爺總是把宗室單薄四個字掛在嘴邊,他老人家應該是最在意宗室人口繁榮的。
等雙方都議定了章程,臘日行冠禮,來年舉行先農禮,先農禮之後就成婚。
先農禮亦是周禮,扶蘇將呂不韋留下來諸多呂氏春秋的典籍都看了大半,呂氏春秋有言天子親載耒耜。
這便是由來,而之後的皇帝又將這種“親耕”的傳統依次延續了下去。
等這場宴席結束,眾人送別始皇帝。
扶蘇扶著大爺爺站起身,低聲道:“大爺爺放心,孫兒會如期成婚。”
嬴傒拍了拍這年輕公子的手,又道:“好。”
王老將軍帶著他的孫女離開了大殿,扶蘇扶著大爺爺出了殿。
“扶蘇有件事想請大爺爺相助。”
“公子直說,老朽一定幫。”
“近來有一件政事,事關西渭河三縣重建,此事丞相似乎遇到了一些難處,大爺爺也知道這關中有些縣官是當年的老臣,他們該會給大爺爺一些情面。”
言至此處,扶蘇又補充道:“非是扶蘇擔心得罪人,而是不想鬧得不好看,現扶蘇與大爺爺說過此事,他們若還要推脫,扶蘇與丞相就跟他們不講情面了。”
嬴傒點著頭道:“老朽明白了。”
“扶蘇送大爺爺。”
“公子不用送了,他們會扶著老朽的。”
大爺爺說的他們就是兩位叔伯,他們扶著嬴傒一步步走下臺階。
扶蘇就站在臺階上,看著大爺爺步履有些蹣跚地一步步走下去,又見到一旁正在穿著鞋履的王賁。
“王少府。”
聽到公子呼喚,王賁拉上了腳後跟,行禮道:“公子。”
扶蘇遲疑道:“來年,你我就是姻親。”
王賁道:“臣家中的這小女頑劣,家中年長的那幾個孩子就對她百般照顧。”
扶蘇道:“少府多慮了。”
兩人一起走下臺階,扶蘇又道:“李由在蜀中已有三年了,是否讓他回來了?”
王賁回道:“先前,太尉說過,多半是要等到南征結束才能讓李校令回咸陽。”
目前來看南征的戰事還挺順利的,扶蘇送著王賁來到宮門前,又道:“少府慢走。”
王賁再一次行禮。
半月之後,三縣的縣令就一起讓人將訊息送到了丞相府,他們願意帶著鄉民搬遷到咸陽橋以西。
李斯既准許了他們搬遷,但在這件事完成之後,依舊奪去了他們的縣令之職。
這讓咸陽城的臣民們再一次回想起李斯的為人,近來公子扶蘇時常幫助始皇帝處置國事,因此在國事上這位丞相寬鬆了許多。
但凡有人要忤逆,這位李斯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不會再給對手任何的轉圜餘地。
張蒼覺得,三位老縣令做了退讓,此事也該作罷了。
沒想到丞相非但沒有因為對方的退讓而領情,還奪去了他們的縣令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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