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公子在前面說著,章邯在後面一路吃著蛋。
他一邊跟著走,還餘下一顆,就藏在了懷中。
辛勝是第一次來這裡,在村外看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走進村子裡才發覺這個縣乾淨得有些出奇,這可是一個三千人的縣,能打理成這樣確實少見。
尋常的村縣,一般來說會瀰漫著各種味道。
倒是這個縣……原本應該是泥濘的路面,此刻都鋪著細碎的石子,地上沒有雜物,就連各家的門口也都收拾得很乾淨,放在家門口的傢俱也都擺放得很整齊。
辛勝以前聽說過,公子的家僕有著十分嚴格的規矩,嗯……如此看來的確嚴酷。
現在眼前這副場景,說不定就與規矩有關。
辛勝不懂治理方面的事,在他的理解中應該是規矩越嚴酷,民生越凋零。
這裡的房屋排列整齊,每一戶都有人家在屋內,而且還有不少的孩子,反而是比任何一個縣過得都要好。
這就不符合辛勝自以為的常理了。
換言之,這裡的情況就不符合常理,這個縣的規矩比任何一個縣的規矩都要嚴格,而且是公子扶蘇治下的私產。
可這個縣種種治理現狀,比任何一個縣都要好。
細雨給商顏山蒙上了一層水霧,待章邯帶著公子去稟報敬業縣的諸多事宜,老將軍辛勝披著甲冑,依舊走在這村子裡。
但凡公子要回宮了,他再回去護送公子也不遲。
辛勝想要多看看這裡,好在回咸陽城之後,將這裡的事稟報給始皇帝。
見到孩子從眼前奔跑而過,還有婦人們的笑聲,辛勝總覺得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在心頭縈繞,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在走了幾步之後,辛勝來到了敬業渠邊,渠水正在流淌,一路朝著遠處的暗渠而去。
見到幾個男子正在大聲吆喝著,而後又來了幾個男子,匆忙地跑去商顏山的另一側。
只是忽然間,冷風一吹,辛勝頓時發現了敬業縣的奇怪所在。
如果說一個縣整潔,或者是打理得乾淨,這都能理解。
以往,打了半輩子的辛勝見過很多村子,也見過很多人。
給他煥然一新的感覺,不只是因這裡的很整潔,而是因為這裡沒有閒漢。
以往在別的村縣,會在街頭巷尾走動的閒漢,總會有一個兩個。
但這裡沒有,真的一個閒漢都沒有。
他們讓閒漢消失了,把男子全部趕去修溝渠了。
而外面的閒漢又不敢打擾這裡,因這裡是公子扶蘇的地界,還有章邯將軍以及軍中的人看著。
外面的閒漢敢來這裡鬧事?他們不要命了。
想明白之後,辛勝心中瞭然幾分,又來到山下的書房,這裡有一隊侍衛站著,因公子就在此地的書房內。
辛勝站在外面,目光依舊掃視著四周,耳邊能夠聽到屋內的話語聲。
章邯與叔孫通向公子稟報著縣裡的近況,辛勝聽著這些話語聲有些沉悶,隱約有些聽明白了。
說的都是這個縣近來出生了多少個孩子,今年的餘糧還有多少。
辛勝還隱約聽到了一些來年田畝分配與耕種。
似乎就說了這麼三兩句話,聽到話語聲停下了,辛勝站到一旁。
書房的門開啟了,扶蘇走出來繼續與叔孫通與章邯說著話。
辛勝繼續跟在公子身後,眾人的腳步依舊在這個縣走著,護送的兵馬都跟在兩側,將公子護在其中。
辛勝跟在後方,聽著公子向章邯將軍交代的話語,又讓這位公子看起來神秘了許多。
都說這位公子自小就早慧,而且自小又好學。
聽說這位公子時常幫助始皇帝處置國事,而且十分地孝順。
但看公子治理的方式,辛勝有一種這位公子的才學深不可測的感覺。
誰家孩子,在十七八歲的年紀,不想著取樂,哪怕是胡鬧一些。
誰家孩子能夠像公子扶蘇那樣,做事沉穩,言語有章法。
公子身上還有一種莫名的氣場,讓人不自覺地會去傾聽。
你甚至還覺得,公子扶蘇的話多半是沒錯的。
辛勝自認打仗這麼多年,也算是閱人無數了,沒見過公子這樣的孩子。
譬如說李由,丞相的兒子學識淵博吧。
學識確實淵博,而且是一輩中拔尖的,但與公子扶蘇比起來呢。
辛勝無奈一笑,差得太遠了。
當聽到公子說明年種出來的糧食驪山的家僕可以取之自用。
辛勝又覺得公子此舉多半是不合適的,這些田畝應該都是公子的才對,收穫的糧食也該是公子的。
但公子的話語還在繼續。
“往後,敬業縣的田畝只能多不能少。”
章邯頷首道:“末將領命。”
照理說這些家僕收穫的糧食給公子,而公子只需要向國家遞交賦稅,餘下的都是公子的。
所以說,家僕只對公子負責,公子只對國家負責。
敬業縣種得最好的是桑樹。
章邯說來年就可以吃到桑葚了。
扶蘇笑著點頭。
這個縣也是有收入了,唯一的進項就是叔孫通教書所得糧食,這些糧食都進了縣裡的倉庫。
叔孫通辛勤地教書,他卻沒有得到一星半點的糧食。
那還能怎麼辦呢。
家僕們視糧食如命,本來就該如命一樣地守護糧食才對,為了開渠可以拿出糧食,但賺來的糧食絕對不能輕易拿出去。
再者說,縣裡管著叔孫通的吃喝,一樣需要糧食。
扶蘇覺得,這縣裡的糧食怎麼種都是不夠的,即便是大家都吃飽了,也還是不夠的。
田安在山上挖了幾個蘿蔔,他用一把小刀將蘿蔔切成塊,洗乾淨之後放入一個陶罐中,將羊肉洗好,稍稍加以炙烤之後,也放入罐子中。
再用一個木蓋把陶罐蓋嚴實。
一群村子裡的婦人正將田安圍了起來,她們看著田安如何精緻地處理食物。
隨後田安用泥巴將木蓋的邊沿封住,防止內部的熱氣漏出來,讓羊肉在罐中燜煮得更軟爛。
陶罐的周圍放好木柴與草料,一把火點燃之後,就等著蘿蔔與羊肉熟。
看得一旁的婦人們紛紛議論。
田安做飯的動作與架勢,有一種很天然的儀式感,但這不是虛有其表,而是真有化腐朽為神奇本領。
如果能夠讓家裡的孩子與男人都吃一頓美味的食物,讓她們的孩子吃得更壯實,這些婦人恨不得拜田安為師。
不過田安只會讓這些婦人們看著,不會教她們。
至於能學到多少,全看她們天賦。
而後,田安就坐在火堆邊,一邊感受著火焰的溫暖,一邊看著手中的書,享受著四周婦人們眼中的崇拜。
火焰已滅了,只剩下了木炭還在發揮著餘熱。
田安要的就是這些餘熱,再將一迭餅放在邊上熱著。
盤算著時辰,等到午時的時候,田安這才站起身,放下手中的書,他踢開地上早已沒了餘熱的木炭,將陶罐蓋子的封泥也挖開。
當揭開蓋子時,有一股香味飄了出來。
婦人們紛紛抬頭,用力呼吸著,聞著空氣中的食物香味。
她們恨不得將鼻孔張到最大,努力記住這個香味,回家之後復刻這個味道。
見護衛公子的侍衛們都來了,這些婦人這才紛紛退下。
田安將陶罐中的湯水倒出來分成好幾個碗,而後用木勺舀出了蘿蔔與羊肉,再放入碗中,分給諸位將軍與公子扶蘇。
扶蘇接過湯碗,也接過一張餅。
一邊喝著湯,一邊吃著餅,偶爾還能吃一口湯中的羊肉,在這個雨天吃這麼一頓飯,還能驅寒。
真的再合適不過。
待眾人都吃上了,田安這才給他自己盛了一碗羊肉湯,一邊吃著,還往口中送著蒜,這位老人家如今吃什麼的都離不開蒜了。
再看身側,扶蘇見到章邯吃著羊肉,這位將軍還要嚼一口大蔥。
關中的大蔥長勢一直很不錯,是一種難得的耐寒蔬菜。
注意到公子的目光,章邯嘴裡嚼著,從一旁拿起一根乾淨的大蔥遞上。
扶蘇稍稍擺手,從一旁拿了一頭蒜,遞給他。
見狀,章邯接過這頭蒜,直接啃了一口,汁水迸濺。
扶蘇稍有震驚,又見章邯神色如常的吃著,沉默的望向遠方。
這頓飯吃得挺安靜的,扶蘇望著遠處,冬日裡的關中的確很荒涼,在冬日裡數十里外看不見人影。
即便是寒冬,扶蘇覺得也不該是這麼荒涼。
關中應該有更多的人口才對,現在的關中看起來空空的,扶蘇怎麼都覺得不舒服。
用了午食,扶蘇就坐著車駕回了咸陽城。
坐在車駕內的扶蘇,還在看著從敬業縣帶來的卷宗。
翌日,天剛亮的時候,扶蘇早早睡醒活動著四肢。
高泉宮的宮女與內侍看著公子又是壓腿,又是彎腰的動作很是好奇。
隨後,扶蘇拿起一柄銅戟,反覆前刺或者是劈砍,每一次都蹙眉感受著手感的變化,接著又舞動了幾次,這才感覺順手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