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雅緻的院落漸漸浸入溼潤裡。
季硯深心情也跟著潮溼起來。
母親的聲音像生鏽的刀片刮過耳膜,混著雨聲,剖開心底的觴。
“季硯深,你爸死了!他跟外面最寵的情人,還有你那弟弟去瑞士滑雪,直升機撞山崖,全死了!活該啊,老天有眼啊!”
“硯深,你好好學習,長大為媽媽爭口氣,他們現在年夜飯都不叫咱們娘三了!”
季硯深呼吸變得不順,一閉上眼都是幼年新聞裡播報瑞士雪山事故的畫面,除夕夜,主宅那頭傳來的爆竹聲與歡笑聲……
不知過去多久,身後傳來行李箱飛機輪摩擦地面的聲響,他驀地睜開雙眼,壓下心頭的恐慌與不安。
“時微,過去幾天,我們明明很恩愛,很甜蜜,你也很開心。”他依舊背對著她,語氣不悲不喜,陳述著事實。
時微正在收拾手機充電線,一圈一圈地將資料線纏繞進收納盒裡,聽著他的話,手上的動作變得緩慢。
過去幾天,是她察覺他可能出軌後,過得最輕鬆自在的幾天。
昨晚,他還揹著她,到了山頂。
一起看夕陽的時候,他說:“老婆,我們留在這隱居到老,得多幸福。”
她看著漫天彩霞,幸福的笑容從嘴角蔓延至心底。
“等退休的吧,退休後,我們來這隱居,白頭偕老。”她傻傻地回他。
現在想來,他真是張口就來,明明野心勃勃,卻扮演為愛放棄一切的情聖,刺激她的拯救欲。
他有野心,追逐權勢,她也能理解,跟爺爺、伯伯們鬥得頭破血流,她也都能理解,最無法接受的是他對她用心機、手段,給她製造那些虛幻的假象。
把她棋子、提現木偶,甚至當猴兒耍。
將收納盒裝進單肩包,她拉著行李箱就走,不回他。
季硯深轉身,“顧南淮隻言片語幾句話,你就把對我一切的美好感覺否定,只認為我是欺騙你、算計你,你敢說,你對他沒有非分之想?”
時微頓住,目光坦蕩,“我敢!我對他沒任何非分之想,是你無中生有,給我扣帽子!”
“我不是偏信誰,我只信事實。”
她跟顧南淮多少年不聯絡,當年也沒有任何曖昧,他卻總拿出來說事。
季硯深苦笑,“那麼,我算計你什麼了,讓你少一塊肉了?我不這麼做,你肯回來?我是愛你,才用盡心機讓你回頭,不然,我圖什麼?”
時微怔住。
是啊,他圖她什麼。
時微也想不明白。
除了,真把她當靈魂伴侶。
是真愛。
可他又暴露出那麼多出軌的痕跡。
季硯深摸出煙盒,抽出一根,抬起頭,又看向她,嗓音低沉,“時微,實話說,你真的愛我嗎?你是不是特別希望能抓到我出軌的證據,然後有理由擺脫我?”
時微鼻尖一酸。
右腳踝針扎似的刺痛。
季硯深嘴角牽起苦澀笑意,“別的女人,愛丈夫,就是目睹出軌了,都自欺欺人地為對方找理由找說辭,捨不得離開。”
“我老婆倒好,一些蛛絲馬跡反轉後,依然不信我是清白的。”
他逆著光站在視窗,雨幕模糊了身後的玻璃,整個人透著一股陰鬱落寞氣質。
指腹病態一般不斷摩挲銀色婚戒。
她是他的。
不管她愛不愛,她都是他的。
時微能感受到他的傷感,不像是裝的。
心口也跟著沉重起來。
其實她也沒認定他就是出軌了,但不斷的懷疑、內耗,還有心理問題的折磨,她也真累了。
季硯深一雙陰鬱深沉的眼眸望著她,“你當初肯鬆口嫁我,只是因為感動,是吧。”
指間夾著煙的手,揮了揮,“你走吧,我不勉強你。”
時微愣了愣,沒有解釋,拉著行李箱朝門口走去。
季硯深嘴角銜住香菸,低著頭,指腹撥弄滾輪,“你也隨時可以回來,我這輩子,是栽你手裡了,就是一廂情願……我也認了。”
時微握緊了拉桿把手,加快腳步,強忍著沒看他。
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瞬間,季硯深點燃了香菸,火光照亮他白眼球上爬滿的紅血絲。
他深深吸一口煙,看向樓下院子裡,她那一跛一跛的身影,又看向那一牆的白玫瑰,滿心不解。
他只是愛她罷了。
有什麼錯?
樓下傳來汽車引擎聲。
時微走了。
季硯深剛開機,接到季棠的電話。
“季硯深!媽都住院五天了,你怎麼還不過來看她?”
季硯深倚著窗框,嘴角扯了下,“五天,這回裝這麼久,難為她了。”
那頭,醫院陽臺上的季棠,愣了下,壓低聲音,“這回沒裝,被你氣得心梗,做了微創手術,時微沒跟你說?”
季硯深,“說了,我沒信,被老太太折騰累了。”
季棠沉默。
周瓊芝對他們姐弟倆的控制慾極強,是家裡的情緒黑洞。
“阿深,你跟爺爺鬥得可以了,見好就收吧。”季棠對他勸。
季硯深彈了下菸灰,眼眸染上蔑笑,“收?我要那老古董帶5%的股權來求我,他若不肯,我讓季氏回天乏術。”
“阿深,我不想你太累。”季棠皺眉,語氣揚了幾分。
季硯深笑了,褪去陰鬱,直起身,挺拔身軀透著一股運籌帷幄的自信,“姐,這我不累,跟那老頭鬥,也就貓逗老鼠。”
季棠安了心。
三天後,季老太爺迫於董事會、合作商及社會壓力,不得不帶著手上5個點的股權,親自登門找季硯深,請他回季氏。
季老太爺杵著龍頭拐踏進微園的時候,季硯深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魚池邊曬太陽,喂錦鯉。
對他熟視無睹。
季老面色陰沉,到跟前,讓助理遞上股權轉讓書。
季硯深翻著轉讓書,眼皮一掀,“季公館的主樓,您老也該騰位置了!”
季老太爺抄起柺杖,龍頭指著他,“季硯深,你別得寸進尺!這次我肯讓步,是不想耗死指著季氏吃飯的那些工人!”
季硯深眯著眼皮打量他,像是看陌生人,“老了想起立牌坊了。”
季老氣得瞪著老花眼,“你——”
季硯深沒再多看他一眼,從兜裡拔出鋼筆簽字,“三天內,給我從主宅搬出去!”
一張俊臉,冷漠無情。
季老握緊柺杖,冷哼一聲,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