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赤腳醫生

第65章 總結經驗,筆記留世

張月琴把籃子放在桌上,雞蛋還帶著路上的涼氣。她沒點燈,先坐在床沿脫了鞋,腳底發酸,走了一天路,每一步都壓在骨頭縫裡。坐了一會兒,她起身從櫃子裡拿出油燈,擦了火石點亮。火光一晃,牆上的影子跟著動了一下。

她開啟登記簿,翻到最後一頁。那行字還在:“春耕畢,無疫患,人心齊,醫者幸。”筆畫有點歪,是夜裡寫的,手不穩。她盯著看了很久,手指慢慢劃過紙面。這句話像是個句號,可她心裡知道,有些事不能就這麼停住。

她拉開抽屜,找了一本舊賬冊。封皮已經磨破,裡面寫過的字跡透過來,橫豎交錯。她在背面翻過一頁,用鉛筆寫下幾個大字:防疫記錄。寫完後停住,又看了一遍,覺得不夠清楚,改成了:春耕期間傷病防治實錄。

窗外安靜,只有風穿過院門的縫隙,吹得水缸邊晾著的一塊布輕輕擺動。她開始一頁頁翻登記簿,從三月初開始查。那天李根來報信,說王家老漢鋤地時摔了跤,手腕腫得厲害。她去了,清洗傷口用了碘酒,敷了紫草粉,包紮後叮囑三天別沾水。後來王老漢自己記住了步驟,還告訴鄰居“傷了先衝乾淨”。

她把這些寫下來,一行行列在本子上。病症型別、用藥方法、恢復時間。遇到不確定的,她就停下筆想一會兒。比如陳大娘發燒那次,體溫高但沒有咳嗽,也沒有拉肚子。她讓家人用溫水擦身,喝薑湯發汗,第五天就好了。這個能不能算典型病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記上了。鄉下沒有thermometer,只能靠經驗判斷熱度變化。

寫到趙德才割傷小腿的事,她停頓更久。那人傷口深,泥沙嵌進肉裡,處理時費了不少勁。她用鑷子一點一點清出來,塗藥後包紮,三天換一次紗布。第四天他來說不疼了,她拆開一看,癒合得不錯。她在本子里加了一句:深口外傷必須徹底清創,否則易留隱患。

紙不夠用,她撕下旁邊一張空白頁接上。字寫得越來越密,有些地方劃了線重新整理。她分出幾欄:預防措施、常用藥方、組織安排。在預防那一欄,她寫了“田間勞作前檢查工具是否鋒利”“受傷後第一時間沖洗”“家中備鹽水應急”。這些都是村民一點點學會的,不是誰天生就知道。

藥方部分最難寫。她不想用太專業的詞,怕別人看不懂。就說紫草油,怎麼講清楚?她寫道:“採新鮮紫草葉,洗淨晾乾,搗碎後與菜籽油同煮,小火熬兩小時,濾渣存油,用於面板破損傷口。”又補充一句:“不可用於大面積燒傷或深度創傷。”

想到曬穀場那天,有人問她藥渣能不能倒田裡。她說不行,要集中埋掉。這事也記進去。她另起一行寫:醫療廢棄物需妥善處理,避免汙染水源或引發感染。

時間一點點過去,燈油快沒了,火苗矮下去,照得字跡有些模糊。她沒去添油,繼續寫。寫到中途鉛筆斷了,她掏出小刀削尖,手指被颳了一下,血珠冒出來。她沒管,拿塊紗布按住,另一隻手接著寫。

她想起劉二狗當初不肯服藥,說是“喝湯不如扛過去”。後來他高燒兩天,整個人迷糊,家裡人急了,連夜來找她。她上門打了退燒針,配了藥,還教他們怎麼觀察病情變化。七天後他能下地了,見到她點頭說:“以前真不懂。”

這件事讓她明白,光治病不行,得讓人知道為什麼這麼治。所以她在筆記最後加了一節:村民溝通要點。寫了幾條,比如“不說‘你錯了’,要說‘這樣會更好’”“用他們熟悉的事打比方,像種地防蟲一樣防病”。

夜深了,外面連蟲鳴都少了。她合上賬冊,用手掌壓了壓封面,怕紙張翹起來。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肩膀,脖子僵得轉不動。她走到藥箱前,把本子放進去,壓在最底下一層紗布下面。萬一哪天要帶出去,也好找。

她吹滅燈,屋裡一下子黑了。月光照進來,在地上鋪出一塊亮色。她沒睡,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明天還要巡診,李嬸家孩子昨天說嗓子不舒服,得去看看。但她現在腦子裡全是剛才寫的東西。一條一條,像田裡的壟溝,整整齊齊排著。

她轉身回床邊,摸黑躺下。閉上眼,又睜開。起身從藥箱裡取出本子,翻到中間一頁,找到“組織動員”那一欄。她想了想,在後面添了一行字:突發情況時,可臨時劃分割槽域,輕傷自理,重傷優先;熬藥專人負責,避免中斷防疫流程。

寫完這一句,她終於把本子收好。這次放進枕頭底下,蓋上薄被。躺平後呼吸慢下來,眼皮發沉。但她還記得一件事沒寫完——關於如何讓村民主動參與防護。

她又坐起來,摸出紙筆,在床頭的小木板上記下一句話:讓人願意聽,不只是因為你是醫生,而是讓他們看到改變是真的。

寫完,她把紙條夾進賬冊裡。這回真的躺下了。

遠處傳來一聲雞叫,短促,像是試探。天還沒亮,第一縷光卡在山背後,照不進院子。

她閉著眼,手搭在被子外,指尖碰到藥箱的邊角。箱子上的扣環鬆了,她記得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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