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路在腳下】

第53章 053【路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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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是一位極其複雜的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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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冠軍侯霍去病同父異母的弟弟，是漢武帝親自任命的託孤重臣，歷經武帝、昭帝、宣帝三朝，期間還主持廢立昌邑王劉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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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前位極人臣，後人將他與伊尹相提並論，稱為“伊霍”，以“行伊霍之事”代指權臣攝政廢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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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後僅僅兩年，霍氏一族因謀反被漢宣帝夷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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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到此為止，或許他就像歷史長河中那些下場悽慘的權臣一樣，生前享盡權柄之益，死後家破人亡遺禍子孫，成為古往今來權力爭鬥中一個不那麼特殊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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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霍氏一族謀反大案暴露後，霍光之墓未被株連，依舊陪葬茂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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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死後十七年，漢宣帝因匈奴歸降，回憶往昔輔佐有功之臣，乃令人畫十一名功臣影象於麒麟閣，霍光赫然位列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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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知當時霍光已經變成一抔黃土，霍家的謀反大罪早已塵埃落定，即便宣帝將霍光開棺鞭屍，朝中亦不會有人進言勸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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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宣帝不僅沒有這樣做，反而給予霍光死後哀榮，似乎在他看來霍光和霍家並無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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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角度來看，至少宣帝心中對霍光無恨，或許他從不認為霍光是野心勃勃窺伺皇位的權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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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史料在太子姜暄的腦海中一一浮現，他望著薛淮沉穩內斂的神情，狀若平靜地問道：“薛侍讀認為霍光是大漢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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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並無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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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搖頭道：“霍光雖無篡權之實，但他在掌權之時的諸多舉動，仍舊失了身為臣子的本分，光是他隱瞞遮掩其妻毒殺許皇后一事，便已逾越君臣之道。臣只是在想，霍光從昭帝時期的中興能臣，到後來擅行廢立的權臣，這期間沒人能夠制衡和監督他的權勢，導致他最終帶著霍家走上那條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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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漸漸品出一些深意，徐徐道：“不止如此，實際上在孤看來，武帝臨終時的安排才是後面一切動亂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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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略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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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講霍光是想試探太子對君臣關係、朝堂體制的看法，同時帶著幾分隱晦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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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開盤之前，誰都不能斷定太子是否會失去儲君之位，薛淮亦不敢倉促定論，因此他要爭取暫時遠離朝爭旋渦，避免成為各方利用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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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太子主動找上門來，他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平庸，只能儘量把握好其中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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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以史為鑑或許最適合他如今的身份與地位，既能給太子留下一個好印象，又不會顯得自負輕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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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鎮定心神，誠懇地問道：“殿下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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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溫言道：“武帝臨終前安排四輔臣，本意在於讓他們互相牽制，然而他忽略了霍光曾出入禁闥二十餘年，于禁軍中安插大量霍氏親信。在沒有明確四輔臣位次的前提下，權爭不斷趨於激烈是一定會出現的狀況。昭帝登基主少國疑，四輔臣除了金日磾早逝，其餘三人又怎會將年僅八歲的天子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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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句話沒說，自古以來廢長立幼才是真正的禍根！

薛淮心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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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讀懂了太子的未盡之言，對方分明是在隱喻當今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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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王雖已成年，但其人性情乖張行事莽撞，若是讓他即位大寶，於大燕而言恐怕是難以想象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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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太子成熟穩重久經磨礪，顯然是新君的不二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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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此刻不禁暗歎，他是想借霍光一案提醒太子，陷入權力旋渦裡的人無法決定自身的命運，進一步可能粉身碎骨，退一步同樣是萬丈懸崖，身不由己才是真實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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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確實想得更深，卻稍稍偏離方向，他在用這樁典故暗示薛淮，支援他這位名正言順的儲君才是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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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而言之，兩人看待問題的角度本就南轅北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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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一點，薛淮明智地閉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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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卻是談興正濃，繼續說道：“今日之前，孤一直認為霍光是毫無疑問的奸臣，但是現在孤覺得，霍光亦有諸多無可奈何之處。他生前曾數度還政於宣帝，可是已經太遲了，宣帝或許不會清算他本人，卻絕對不會放過整個霍家，這不單單是因為許皇后之死，而是因為霍家的存在已經嚴重危及皇權的穩固。說到底，這還是武帝臨終前留下的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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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反覆強調這個問題，薛淮知道他想聽到怎樣的回答，卻只是信服地說道：“聽完殿下這般分析，臣只覺得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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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笑眯眯地看著他，讚道：“今日聽薛侍讀講史，孤才是獲益匪淺。侍讀由淺入深以小見大，雖然年輕卻學識淵博，不愧探花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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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微微垂首道：“殿下謬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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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隨即命人奉上宮中的點心，顯然不想這麼早就放薛淮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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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對此坦然接受，再者勞神費心半日，他確實有些飢餓，於是向太子告聲罪，不急不緩地吃著點心。

太子只隨便用了一小塊，然後便神情溫和地品著香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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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東宮首領太監鄧宏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視線在薛淮背影稍稍停留，心中對這位年輕的翰林有了不一樣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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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中默唸道：“看來往後要多留意薛府的動靜，殿下已經很久沒有看重這樣年輕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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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過後，薛淮停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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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自覺火候已到，開門見山道：“雖說如今你已升為翰林院侍讀，再往上怕是有些難，畢竟無論侍讀學士還是侍講學士，大多需要一定的資歷，否則難以服眾。在孤看來，於你而言將來去詹事府是更好的選擇，不必一心待在翰林院苦熬，薛侍讀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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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十分直接明確，而這早在薛淮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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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入東宮的重頭戲，便是太子向他拋來橄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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