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餘韻】

第62章 062【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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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放翁這首卜運算元堪稱詠梅詞之絕唱，頃刻間將崔延卿的驕傲和自負碾成齏粉，就算他還能穩穩地站著，剛剛想好的腹稿也沒有掏出來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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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贏不了，又何必繼續自取其辱？

眼下他遽然暈倒惹得堂內大亂，還好瞻雪閣有著一群經驗豐富的管事，他們連忙將崔延卿抬往後樓的雅舍，又讓人立刻去請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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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遠兄只是見到佳作情緒激動，不會有什麼大礙，諸位同年無需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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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廷弼溫言安撫眾人，心裡的苦澀卻無處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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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心孤詣操持這次冬日雅集，無非是想籠絡人心，這才一擲千金包下瞻雪閣，又動用人脈說動曲昭雲出場助興，他要用這些手段告訴同科進士們，將來若跟他守望相助，仕途便能順利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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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也想奪得魁首之名，雖說這對他的官運沒有直接幫助，但是文官最重要的就是名氣，譬如工部尚書沈望——往前十幾年的時間裡，沈望在朝政上並無特別的建樹，他能坐穩清流領袖的位置，除了持身清正風骨卓然之外，關鍵便在於他傳遍大江南北的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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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廷弼不會自大到比肩沈望的才學，但他好歹是庚辰科狀元，有信心在同科進士當中拔得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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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有料到不光崔延卿發揮出色，往常極少在詩詞上展才的薛淮也拿出一首不俗的作品，而且在崔延卿的刺激下，他竟然又臨場寫出一首足以流傳千古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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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高廷弼悔得腸子都青了，暗罵自己為何要提議作詩，這完全是給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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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想到崔延卿的慘狀，高廷弼又覺得心裡有種奇怪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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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他只是沒有達成既定目標，崔延卿卻成為那首註定傳世的詠梅詞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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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千百年裡，人們只要讀到這首詞，多半會想起薛淮是在怎樣的場合揮毫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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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意義而言，崔延卿算是因此留名青史，但高廷弼相信他絕對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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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就是因為想到自己成為襯托薛淮才華橫溢的背景，崔延卿一時間悲憤交加，這才當機立斷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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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內逐漸恢復正常秩序，一眾年輕才俊不像高廷弼那般心情複雜，他們短暫地關心崔延卿的狀況，隨後繼續沉浸在那首詠梅詞的意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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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檢討吳璟由衷地讚道：“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此句極精妙，寒梅之傲躍然紙上，薛侍讀的遣詞造句令人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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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喜歡末尾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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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學正鄭玄明神往道：“‘碾作塵’三字道盡悲愴黯然，滿眼孤寂荒涼，然而縱使粉身碎骨，亦有‘香如故’留存於世。薛侍讀此作通篇不見梅字，卻寫出了寒梅風骨，我等士林中人當效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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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紛紛點頭認同，贊而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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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薛淮今日的表現讓他們大開眼界，卻沒人懷疑這首詞非薛淮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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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原因，薛淮的骨鯁性情人盡皆知，而寒梅之題乃高廷弼臨時擬定，再加上這首詞彷彿就是薛淮入仕之後曲折命運的寫照——因為身上的光芒過於耀眼，起初他的一腔熱血不為旁人理解，京城官場很多人把他當成笑話，但是薛淮沒有自暴自棄，一如寒梅傲霜之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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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此刻宴席的焦點，薛淮既無矯揉造作的虛偽，亦無志得意滿的傲氣凌人，他坦然接受眾人的讚許，又巧妙地引向對方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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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轎子眾人抬，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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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帷幕之後，清倌人曲昭雲雙手絞在一起，口中喃喃自語：“片刻之間寫出這等驚世之作，薛侍讀之才難以估量，看來他以前還是有所藏拙，如此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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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有些擔心地看著她問道：“姑娘，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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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昭雲望著眼前的帷幕，輕聲道：“你現在去找薛侍讀，就說昭雲敬佩侍讀大才，求當面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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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一怔，她跟在曲昭雲身邊多年，最清楚自家姑娘眼界之高，往常那些權貴富紳想見她一面並不容易，從來沒人能讓她這般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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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想到外面那些年輕才俊的反應，她漸漸明白曲昭雲的心思，於是邁步繞過帷幕，徑直來到場間，向薛淮福禮道：“薛侍讀安好，我家姑娘請求與您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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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並不意外，都說這位曲大家酷愛詩詞，今日聽到這首詠梅詞肯定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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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他們又是感慨又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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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如今文人當道的時代，一首頂尖詩詞擁有的殺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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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薛淮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會做文抄公，他對此並無抗拒，只是不會將這當做唯一的仰仗，更不會不顧時機和場合冒然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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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看向小心翼翼的丫鬟，對方的話語含糊其辭，落在旁人耳中多半會以為曲昭雲是想和他私下相會，因而微笑道：“曲大家輕易不見客人，既然她有此雅興，便請她與我等同年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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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不敢多言，連忙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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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內眾人看向薛淮的目光變得更加親切，只覺今日不虛此行，不光能親眼見證一首傳世佳作的誕生，還能見到才貌雙全的瞻雪閣曲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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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期待的注視中，那道帷幕徐徐拉開，曲昭雲緩步而出。

她穿著一身雪青色絨襖，領口一圈暗紋襯得臉頰瑩白如玉，青絲挽成隨雲髻，猶如工筆仕女圖裡逸出的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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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量修長窈窕，腰間垂著一枚白玉梅花佩，行走時裙褶層迭如水波，卻聽不見環佩叮咚，只覺清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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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年輕官員不自覺地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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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曾聽說這位曲大家才情不凡，今日一見方知美人如玉，通身雅緻氣度，渾不似風月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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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昭雲的目光掠過滿座才俊，最終停在薛淮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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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彷彿雪水洗過的透亮，又藏著一絲莫名的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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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心中古井不波，微笑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