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館,到了的確可以被稱為深夜的時間,房間的燈熄著。
看樣子羽川應該已經回去了。
睏意姍姍來遲,在腳尖接觸到榻榻米的一刻於大腦中迅速醞釀。真澄吞下哈欠,脫掉衣服換上浴衣後,滑進被窩。
因為是夏天嗎?出門了好一段時間,被單裡面居然還是暖的。
真澄靜靜闔上眼,散步時看到的星空讓人印象深刻,此刻彷彿還在眼皮內側懸著晶晶亮亮的光點。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均勻的鼻息聲,在被夜色染成一片漆黑的世界裡,聽來格外清晰。
真澄猛然睜開眼皮,緩緩轉過頭,果不其然,羽川海月的睡臉倒映在瞳眸裡。
黑色的棉麻浴衣在床上散開曼妙的弧度,輕裹著雪白的柔肌。熟睡中的少女舒展著細眉,修長的眼睫宛如蝶翼般輕輕顫動,淺藏起那清亮攝人的青藍色瞳孔。
“喂,羽川,快起來。”
他無奈地推了推海月:“回自己房間睡。”
“嗯……”
悶悶的聲音從枕頭裡傳來。
旅館提供的枕頭很長,真澄和海月各自枕著一端,所以才沒第一時間發現。
“你聽到了嗎?”他又問了一遍。
“嗯……聽到了……”
海月的夢囈全被枕頭聽去,只留下一點窸窸窣窣的,好似嗚咽聲一樣的動靜,飄進真澄的耳朵裡。
想輕易叫醒她看來沒可能,真澄想了想,在旁邊找到手機。
螢幕散發出的熒熒白光照亮他的臉,真澄開啟line,進入「繁星員工群組」的聊天介面,指尖飛馳——
真澄:「有人還醒著嗎?」
過了半晌,依舊沒顯示已讀。
訊息氣泡孤零零地漂浮在電子海洋裡。
也是,這個時間,大概都已經睡了。
他正要放下手機,冷不丁地響起一聲訊息提示音。
真澄重新拿起來看,回覆他的是朝比奈千愛。
愛醬:「真澄哥?」
愛醬:「你還沒睡啊。」
真澄:「稍微出了點意外情況。」
愛醬:「意外?你們不是去泡溫泉了嗎?」
愛醬:「真好啊,我也想泡溫泉。」
愛醬:「(w)」
愛醬:「你可別告訴我,是因為泡溫泉太舒服所以睡不著。好狡猾!」
真澄:「沒那回事,而且這也沒辦法,畢竟你不是要趕作業嗎。」
真澄:「現在都沒睡,是還沒完成?」
愛醬:「誒嘿嘿,其實九點的時候就完成了,因為一直躺在床上刷手機,不知不覺就看了很久。」
愛醬:「還有海月和幽幽子的制服,我也做完了,下次我去繁星的時候送過來。」
真澄:「謝謝。」
愛醬:「沒關係啦。」
愛醬:「誰讓我是個厲害的服裝設計師呢!」
愛醬:「(*︶*)」
愛醬:「感覺有點困,先不聊了,晚安啦,真澄哥。」
旋即發來一張裹著被子的兔子表情。
真澄:「晚安。」
放下手機,真澄又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海月,悄然嘆息。
他翻找出新的枕頭,橫亙在自己和海月之間,井水不犯河水。還好旅館的床褥很寬,少女的身體也足夠纖細。
不如說,正好是可以睡雙人的尺寸。
就先這樣湊合睡一晚吧。
做完一切後,真澄對自己說了句“晚安”,闔上眼皮,努力讓自己儘快入睡,思緒沉入海洋般深邃的夜裡。
◇
夜色深沉如墨,南十字星座於天穹中閃耀。
一艘三桅帆船孤獨地漂浮在海面上,四周空無一物,唯獨廣袤無邊的大海向四面八方延展而來。
海浪呈現出青鈍之色的金屬色澤。
這裡是被稱為「咆哮西風帶」的惡劣海域,狂風永不疲倦地喧囂,洶湧的海浪撲面而來,拍打著艦船,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真澄大副!那隻海妖朝我們衝過來了!”
“蹬蹬蹬”衝上艉樓,衝真澄大喊大叫的,是這艘名為「繁星號」的探險船上的三副,朝比奈千愛。
循著她手指的方向,一隻只粗壯如船隻桅杆般的巨型觸手伸出海面,向「繁星號」席捲而來。
真澄臉色鐵青地問:“神代船長和瀨野二副呢?”
“報告船長!凜音在船艙裡睡覺,麻美姐喝醉酒還沒醒。”
“什麼!?這麼危急的時刻,她們居然都在睡覺?”
真澄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沒等他說完,“咣噹”一聲,傳來觸手撞擊船板的巨響,站在艉樓上的真澄一時趔趄,從船上跌落。
“真澄哥——”
千愛徒勞地朝他伸手,卻無法觸及。
身體猛然沉入海水之中。
嘟嚕嘟嚕……水泡盪漾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好像煮沸的蜂蜜。
水溫比真澄想象中要溫暖許多,奇怪,這裡不應該是極寒海域嗎?而且一點沒有窒息的感覺,流入肺泡的似乎並非冰冷海水,而是類似初夏時節稍顯沉悶的氧氣。
他緩緩睜開眼,深邃的悠藍世界在眼前遼闊地展開,海底簡直清澈得不真實,完全不見水族的蹤影,剛才襲擊船隻的海怪也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真澄在蔚藍的海水中浮沉,天是廣的,水是溫的。
只有斑斑點點的微光在頭頂閃爍,搖晃。
那是什麼……
他怔怔地凝視那片光芒。
星星?
直到閃爍的群星一點點迫近,真澄才漸漸看清了它們的真面目。
水母。
有時也被寫作「海月」,海中的月亮。
從太陽那裡積蓄光芒後,就能在海中發光的,夢幻一般的海洋生物。
柔軟透明的身體舒展開來,纖細的觸鬚緩緩伸向真澄。
“唔!!!”
伸出的觸鬚纏上他的四肢和軀幹,旋即拼命收緊,真澄頓時產生出類似窒息一般的痛苦。
“救命!我不能呼吸了!咳咳咳……”
◇
“咳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咳嗽後,真澄睜開雙眼。
木製的天花板映入眼簾,身下的榻榻米隔著一層柔軟的床褥,向他傳遞著地面的堅實觸感。
他旋即意識到,這裡是在但馬的溫泉旅館,而非南半球的惡劣海域。
是個噩夢啊。
只是明明已經從夢中醒來,身體依舊莫名地沉重。
而且肢體似乎有種被束縛的緊迫感。
真澄看向自己的胸口,昨天晚上蓋著的被子有這麼高,這麼厚嗎?
“嗚~”
耳邊隱約響起小動物冬眠般,迷迷糊糊的動靜。
羽川海月從被窩裡探出頭來,凌亂的亞麻色長髮披散,柔軟的觸感隔著浴衣,壓在真澄的身上。
“羽川?”
夢裡的海妖和水母,原來都是這個怪獸少女搞的鬼。
清晨,房間的溫度微微沁涼,少女從被窩露出的臉頰接觸到冰涼空氣後,睫毛輕顫了幾下。
似乎是為了尋求溫暖,她更加依偎過來,像只水母一樣緊緊纏住真澄。
“好重……喂!羽川,快起來!”
海月完全沒有要醒的意思,真澄只得伸出雙手,輕輕托住了少女的肩,將纖弱的肩頭裹進掌心,試圖抱著她起身。
叩叩——
門口響起敲門聲。
“誰!”真澄立刻停下動作,緊張兮兮地問道。
“是我。”門外傳來凜音的聲音:“你有看到海月嗎?我一早上醒來,就發現她不見了。”
“沒,沒看見。”
真澄蒙在被裡的聲音有點發虛,好在隔了這麼遠,凜音聽不出來。
“這樣……”
從門外傳來凜音傷腦筋的嘆息:“真讓人不省心,如果看到她,記得告訴我一聲。”
“呃……我知道了。”
凜音前腳剛走,沒等真澄把鬆懈的這口氣吐出來,紙門“唰啦”一聲被人拉開。
“早上好!真澄君。”
麻美元氣十足地朝他打招呼,狀態和醉酒後軟綿綿的模樣判若兩人。
“睡得還好嗎?”
“真是的,昨晚泡溫泉,沒想到一不小心會泡暈頭,聽小凜音說是你把我救出來的,多謝啦。”
“沒事……”
“誒?”唇角勾起促狹的弧度,麻美接著調侃道:“我當時一點意識都沒有了,你沒有趁機對我做奇怪的事吧?”
“沒,沒有。”
真澄提心吊膽地攥緊被單,從海月唇間吐出的熱氣輕輕噴薄在他的頸窩,撩撥得面板癢癢的。
“你怎麼啦?總感覺不太對勁。”麻美狐疑地眯著眼,“幹嘛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你不會真對我伸出魔爪了吧?”
她裝模作樣地抱緊胸口,戒慎的表情不到一秒便光速破功,“哼哼,開玩笑的。”
“真澄君的人品我還是信得過的。”
“話說……你被子怎麼提得這麼高?而且好厚,是雙層被嗎?”
她說著便要走近。
“等一下!別過來!”
“怎麼反應這麼大?害羞了嗎?”麻美停下腳步,歪著頭露出笑容。
“算是吧。”
“你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害羞的。”麻美無奈地搖搖頭。
“等等!”驀地,似乎想到了什麼,麻美瞬間雙眼放閃。
“難不成……真澄君是所謂的「裸族」,被子下面什麼也沒穿!哦呀,真看不出來呢,真澄君。”
她不負責任地猜測道。
拜託不要擅自興奮起來。
“算啦~看你緊張的樣子,就不逗你了。”
麻美眯著眼,露出自認為善解人意的笑:“太陽都曬屁股了,快起床吃早飯吧。”
“喔,好的。”
紙門被穩穩拉上。
總算矇混過關了。真澄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