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手,我如古千歲在恰到好處的地方停住,坐在海邊。真澄也跟著坐在她旁邊,看前輩伸直了雙腿,搖晃腳尖,於是那十根可愛的足趾就到了齊眼的角度。
小巧的趾甲塗成了醒目的淺藍色,上面還點綴著亮色的水鑽,在她的趾尖上畫出了十片小小的海。
“真澄。”
“嗯?”
“你在盯著我的腳看吧?”
“才沒有!”
原來是陷阱。我如古前輩誘人的嬌唇發出輕輕的取笑聲。
“真澄,還是這麼喜歡女孩子的腳啊。”
“前輩,這種彆扭的話題一點沒有久別重逢的感覺。”
“有什麼關係,就是關係親近才能聊這些嘛。”我如古千歲咯咯咯的笑得很愉快。
“前輩還是喜歡藍色的美甲。”
“宮古藍,和宮古島的海一樣漂亮的顏色喔。”她回答說。
我如古千歲屈膝抱起大腿,雙腳在沙灘上拖出兩行纖細的痕跡。
“真澄是什麼時候到的宮古島?”
“昨天下午。”
“這樣啊,那應該已經充分欣賞過這片海了……”
“如何?很漂亮吧。”
“嗯,很美,和從前聽前輩說過的一樣。”
誠實地說出感想後,真澄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前輩總是掛在嘴邊的雪鹽冰激凌和海葡萄也吃了。”
“咦?我以前和你說過這種事嗎?”
“說過的。”
“啊~我想起來了。”
她似乎沒什麼特別含義地點了一下頭,略微眯起眼,“我的確說過這樣的事呢。”
“真澄對我的事記得很清楚嘛。”
“……”
“前輩從音大退學是怎麼回事?”
短暫沉默後,真澄直截了當地問。
“不願意和我聯絡也是因為這個關係?”
“這是兩回事。”
我如古千歲搖搖頭。
“一開始只是想著休學一年,但在島上度過暑假後,就想著乾脆退學好了。”
“是因為這間水族館?我聽前輩剛才自我介紹,你是這裡的館長。”
“差不多吧,這是我爺爺的水族館。”
她慢條斯理地解釋:“他現在年紀大了,沒辦法管理,父母都無意於此,就把館長的位置交給了我。”
“只是這個原因就放棄音樂了?”
“什麼叫只是這個原因。”
我如古千歲不滿地眯起眼。
“這間水族館從我爺爺那一輩就開張了,是宮古島民的集體回憶。”
“去神戶讀書前,我的童年一直是在這裡度過的,對我來說,同樣也是很寶貴的存在。”
前輩似乎本打算以與平常無異的口吻來說出這句話的,可是聽起來卻有點感慨。
“抱歉。”
“沒關係,我又不是認真地在責怪你啦。”
她像是要真澄安心般露出微笑。
“而且,我並沒有放棄音樂哦。”
“明明連指甲都剪了。”
“電吉他不是用撥片也可以彈嗎。”
她說著朝真澄伸出左手。
白皙纖細的指尖,和已經變得柔軟的自己的指尖不一樣,能摸到硬硬的薄繭。
“今年盂蘭盆節,商店街的祭典上,我表演了吉他哦。”
我如古千歲用手指整理著被海風吹亂的劉海,唇角也漾出淡淡的笑意。
“不過島上的老人們都不太欣賞得來就是了。”
真澄點頭,“前輩的音樂風格,和這座安逸靜謐的海島的確不搭。”
在東京的時候,我如古前輩是在一支偏向視覺系的女子重型樂隊裡擔當吉他手,樂器則是把全單拾音器的日產fender。
“我也這麼覺得,對這座沒什麼變化的小島,風格還是過於前衛了一點。”我如古千歲莞爾。
“不過來觀光的遊客倒是嚇了一跳,因為沒有人聲只有器樂,有人還誤以為這就是宮古島的風格。”
小小地開了個玩笑後,她正色說道:“總之,我只是想告訴真澄,我現在是一邊兼顧水族館的工作,一邊在玩音樂。”
“那樣不會太貪得無厭嗎?”
“好像是有這種說法呢。”
“不過也沒什麼妨礙吧,唯一有點苦惱的是島上的溼度太大,吉他如果不放在恆溼箱裡儲存,琴絃很快就會生鏽,木頭也很容易變形。”
彷彿不滿她的避重就輕,真澄深吸一口氣說道:“像這個樣子,不就是隻像是在過家家一樣嗎?”
“出身石垣島的沖繩樂隊begin,也是去了東京,把音樂當作事業來做的。”
聽了他的話,我如古千歲的唇角掛著複雜的情緒,她很少露出這種表情,旋即又流露出如平時般的笑容。
“雖然今天已經說這句話說到生膩了,不過我還是想說——真澄,果然一點都沒變呢。”
“對每件事都無比認真,全力以赴,不給自己留退路這一點。”
“因為只有這樣才會拼盡全力。”真澄淡淡地回答。
“誒,我是不否認這一點啦,但真澄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我如古千歲直切核心,一針見血的話語讓真澄的喉嚨微微震顫。
這種完全被帶入對方的節奏拿捏的感覺,好久沒體驗過了,十分懷念,雖然一如既往還不上口就是了。
真澄靜靜垂下眼睫。
“……前輩應該已經知道我樂隊解散的事了吧?”
“嗯,不管是spotify還是bandcamp,都已經很久沒更新內容了。”
“原來前輩一直有在關注啊。”
“我不是說了嗎?我可從沒放棄音樂哦。”
她的話語沒有繞遠路,而是直直地通往自己這裡。
“……”
沉默好半晌,真澄重新開口說道:“最後一個問題——”
“前輩究竟是因為什麼不想見我?”
即使被他以夾雜著苛責情緒的語氣逼問,我如古千歲依舊一臉鎮定。
“真澄還記得我發給你的那段話嗎?”
真澄點了一下頭,回答:“「非常喜歡過去的你,所以不想見了現在的你以後產生失望。」,前輩那時給我發了這樣的話。”
“我想,這就是答案吧。”
我如古千歲凝視大海,口吻很冷靜。
“不過,這話應該由真澄對我說才對。”
“那個時候的真澄,一心為了出道而努力,如果身為樂隊前輩的我向你提出這種事,一定會把你的心情攪得一團亂。”
“真澄說得一點也沒錯,人在前進的時候,一定要拼盡全力才行,一旦產生遲疑,腳步就會踉蹌。”
“可這樣的想法很自私吧?”真澄下意識地問。
聽到他的話,我如古千歲忽然轉過臉,靜靜凝視他的表情。
被她這樣直盯著瞧,真澄不可能絲毫沒有動搖。
不過,昏暗的夜色一定可以遮掩自己臉上的表情。
“你說得沒錯。”
她說:“我其實有在反省這一點,自顧自地以為這樣做是為他人好,其實根本就是自我滿足而已,沒有想過對方的感受。”
“所以,我該向真澄道歉才行。”
我如古前輩的一字一句,都直直戳進真澄心底柔軟的角落,同時又讓他無意識地勾勒出自己不想面對的那份心情。
他別開臉說道:“這麼輕描淡寫的道歉我可不會接受。”
“嗯,這也是當然的。”
冷不防地,我如古千歲突然從海灘上站起身。
真澄的視線因此又回到她身上。
“你什麼時候回神戶?”她問。
“明天。”
“明天?好急。”
“因為咖啡店還要營業,沒法擠出那麼長的時間來玩。”
“原來如此。”
我如古千歲點點頭,唇角旋即綻開笑容。
“很可惜,你大概走不成了。”
“誒?為什麼?”
“因為啊……”
她小巧秀氣的鼻子嗅了嗅空氣中的水汽。
“從現在開始,要下雨了哦。”
“嗯?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真澄的聲音戛然而止。
臉上傳來溼意,接著是雨滴打在身上的沁涼感,等下,不會吧?真澄錯愕地仰望天空。
夕影消逝的蒼穹,不知何時飄過來一團積雨雲,像定居下來般靜止不動,隨後雨絲墜落而下。
真澄不禁傻住,“前輩,你難道是100%雨女?”
有晴女自然就有雨女,說起來琉球神道與日本神道不同,以龍宮信仰為主,前輩身上莫非寄宿著龍神系的自然靈?“說什麼蠢話呢。”
我如古千歲覺得好笑似地眯起眼,愉悅地翹起唇角。
“真澄什麼時候這麼迷信了,對沖繩島民來說,變化無常的天氣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哦。”
似乎應和著她的說法,天邊響起震耳欲聾的雷鳴,原來如此,6號颱風。
我如古千歲心情很好的哼起歌。雷神小動,刺雲雨零耶,君將留?“在臺風離開之前,真澄,還有你的紅顏知己們……”她換了種稱呼,放慢唇形輕聲說道。
“就請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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