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邢夫人聽罷分外為難,悄然與王善保家的遞了個眼神,可不待王善保家的說些什麼,便見那啜泣的丫鬟說道:“太太不知,這些年哥兒過得極苦,老爺在世時四時衣裳從未短了,偏每日吃食或早、或晚,總要拖延上些許時辰,內中飯食又多是半生不熟,惹得哥兒壞了胃口,以至於如今生得羸弱。
待老爺過世,那夫人便愈發苛刻,吃食比照下人不說,連四時的衣裳都沒了。此番來京師,還是哥兒當了自小隨身佩戴的玉佩這才湊足了盤纏。也不怕姨太太笑話,若姨太太今兒不收留哥兒,只怕哥兒便要領著奴婢露宿街頭啦。”
那丫鬟說罷兀自垂淚不提,便是那端坐的少年也紅了眼圈兒。
眼見如此,邢夫人那推舉的話到了嘴邊兒便再也說不出口。心下暗忖:早先他家幫了自個兒,若自個兒此時推拒,傳揚出去只怕壞了名聲。且誰知這外甥隨身帶沒帶當日信箋?若拿出信箋催自個兒還賬,只怕又生風波。
當下隱晦瞥了眼王善保家的,那王善保家的便嘆息道:“老婆子一直跟著太太,先前只道姨太太嫁了好人家,從此錦衣玉食呢,未曾想哥兒卻這般苦楚。”
嘆息一聲,又道:“哥兒本就是太太嫡親的外甥,哥兒此番來投,太太斷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只是哥兒也知,這家中乃是大老爺做主,太太又是續絃的,大事小情都要大老爺點頭才好……這,哥兒不妨先等等,待大老爺回來了,太太與大老爺提上一嘴。
若是大老爺點了頭,哥兒便先在府中住下;若是不行,那就暫且去老宅與三姨、大舅住上一陣兒?”
陳斯遠聞言起身拱手道:“那就勞煩姨媽了。”
邢夫人趕忙道:“哪裡用得著說勞煩?遠哥兒實在外道。”
恰此時秦昱家的匆匆入內,回道:“太太,大老爺回府啦,這會子往外書房去了。”
話音剛落,便見邢夫人豁然起身,張張嘴,又瞥了眼陳斯遠,這才交代道:“嬤嬤先招呼著,我去尋大老爺說道說道。”
王善保家的與陳斯遠應下,目送邢夫人匆匆出了正房。那邢夫人方才出來,便低聲問秦昱家的:“大老爺臉色如何?可曾飲了酒?”
秦昱家的忙道:“不曾。大老爺瞧著很是高興,聽說是花費二百兩得了個前朝的好扇面,這會子正在外書房觀量哩。”
邢夫人暗自舒了口氣,領著一眾丫鬟、婆子出得三進儀門,轉眼便到了外書房之前。
剛好丫鬟秋桐奉了茶水來,不待秋桐問候,邢夫人便提了茶壺,徑直入得內中,略略觀量,便見大老爺賈赦滿面堆笑,正斜身觀量這一副扇面,邊看邊頷首連連。
邢夫人暗自鬆了口氣,上前斟了茶水,隨即聽得大老爺賈赦自顧自說道:“好啊,好啊,這墨蘭圖果然妙不可言!嵩樵公少有扇面留存於世,這墨蘭圖如今才二百兩,說不得過上十年便是三百兩也難求啊!”
邢夫人趕忙奉承道:“這般說來,老爺今兒可是得了個好寶貝?”
“寶貝?”賈赦笑著瞥了邢夫人一眼,道:“你這婦道人家哪裡知曉其中的妙處?”
邢夫人笑道:“老爺說的是,我莫說讀書了,便是字都不識得多少,只瞧著這扇面畫得好看。”
“哼,嵩樵公的扇面哪裡是一個好看能說得清的?最妙的是其中的意境……罷了,我與你說不著。”頓了頓,賈赦戀戀不捨放下扇面,抬頭瞥了眼諂笑的邢夫人,問道:“又有何事?”
“這……”邢夫人放下茶壺,緊忙在一旁落座,壓低聲音說道:“老爺不知,我有一堂姐,十幾年前遠嫁揚州。老爺也知,我家中小門小戶的,虧得那堂姐多加幫襯,這才維繫了下來。方才那會子忽見我那堂姐的兒子登門求見,問過才知自堂姐過世後,我那外甥便過得艱辛,如今實在過不下去,這才典賣了貼身之物來京師投奔。這……老爺看……”
賈赦頓時變了臉色,只道那人是上門來打秋風的,說道:“你自家弟、妹也就罷了,如今怎地連外甥也要來?”
邢夫人暗自絞著手中帕子,面上苦澀不已,求肯道:“老爺開開恩,遠哥兒瞧著是個好的,如今也十四、五了,過幾年總能謀個出身。再說我對堂姐多有虧欠,老爺……”
見賈赦悶頭飲茶不放聲,邢夫人眼珠轉動,忽而瞥見書房門前侍立的秋桐來,咬了下唇低聲道:“老爺,我瞧著秋桐這丫頭愈發出息了,不若老爺回頭將秋桐收了房?”
“嗯?”賈赦一怔,扭頭瞥了眼秋桐,便見那秋桐欲拒還迎地扭過臉兒去,心下不禁一蕩。
“老爺?”
“嗯……嗯。”賈赦不禁動了心思,沉吟道:“你既這般說,便打發人尋了鳳丫頭,在後頭尋一處屋社先將你那外甥安置下來。至於旁的,往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