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芸笑道:“借遠大叔吉言。”頓了頓又道:“實不相瞞,方才侄兒便想尋周嫂子討要個差事,奈何貴人事忙,緣慳一面啊。”他說得灑脫,可週瑞家的是何等樣人?賈芸又是何等樣人?周瑞家的不過是王夫人的陪房,賈芸再如何也是賈家子弟。能說出貴人事忙這話,可見賈芸潦倒、無奈到了何等地步。
陳斯遠就道:“可惜了,我如今初來乍到,一時間倒是不好為芸哥兒說上話。”
賈芸擺擺手,說道:“此事隨緣就好。是了,遠大叔,聽聞前幾日薛大叔與遠大叔生分了?”
陳斯遠便道:“不過是誤會一場,說開了就好。”那鋪面已經轉手,陳斯遠不好接茬。
賈芸兜轉一番,眼見陳斯遠就是不接茬,便只好說起旁的來。一時間二人談天說地,倒是頗為熱絡。
一壺酒下肚,賈芸酒意上臉,正說著老國公往日光彩,忽而自外間進來個昂藏大漢,方面闊耳滿臉的絡腮鬍子,這時節尚且敞著懷,露出巴掌大的護心毛。
入得內中便叫嚷道:“兀那關嫂子,牛肉切上二斤,老酒打上一斤。掛在賬上,月底我來會賬。”
內中關嬸子應了一聲。那漢子扭頭一瞥,忽而瞥見賈芸,頓時蹙眉不已,禁不住呵斥道:“你老孃整日家為人漿洗衣裳,辛辛苦苦養了你,便是讓你賈二爺跑來吃酒的?”
賈芸趕忙道:“老二,這是大太太的外甥——遠大叔,我與遠大叔一見如故,這才聚在一處。”
那人瞥了眼陳斯遠,當下也不放聲,接了遞過來的酒壺與油紙包,竟扭頭就走。
賈芸復又落座解釋道:“那是我家緊鄰,叫倪二,有個諢號醉金剛。如今好似隨著蓉哥兒辦差。”
原來那廝就是倪二。
陳斯遠暗自記下,又與賈芸推杯換盞。待未時過半,桌案上只餘下殘羹冷炙,陳斯遠便招呼道:“今日興盡,不若來日得空再聚。”
賈芸應下,雖面上笑著,卻難掩心事重重。
二人一併出了羊肉鋪,陳斯遠忽而停步,扯了賈芸的手塞過來一物,語重心長道:“不過一時困頓,芸哥兒不可失了銳氣。我如今初來乍到,一時倒是不好勞煩芸哥兒。嗯……待來日吧,若有機會,定要芸哥兒幫襯一二。”
“遠大叔客氣了,但有所言,侄兒定赴湯蹈火。”
陳斯遠笑著拍了拍賈芸肩膀,扭身就走,只擺了擺手道:“我自個兒回了,芸哥兒也早些回去吧。”
賈芸哪裡肯?顧不得看手裡塞的是什麼物什,到底將陳斯遠送進了榮國府後門,這才回轉。
進得巷子裡,賈芸這才撒開拳頭看向手中,便見內中是兩張百兩的銀票。
二百兩!賈芸只覺氣血上湧,一時間竟有些目眩!他自幼喪父,全靠著母親漿洗作工養活,頂著賈二爺的名號,又何曾見識過這麼多銀錢?
這些年家中不免困頓,少不得媽媽與他四下拆借,拆借是要還的,就算如此也免不了親戚的冷言白眼。又何曾有人初次相識就贈以厚金?頭皮發麻半晌,賈芸慌忙將銀票揣在懷裡,緩緩舒了口氣,低聲嘟囔道:“府中傳聞果然不假,這遠大叔真個兒豪爽。不衝旁的,只衝著這份信重,來日但有差遣,不說赴湯蹈火,少不得也要為其鞍前馬後奔走!”
嘟囔罷,賈芸這才興沖沖往自家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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