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說的還是張金哥一事。依著原文看,張金哥家中不過是財主,與之結親的乃是長安守備之子。守備為正五品的武官,其子娶張金哥,算得上是低娶的典範。
後來長安府尹的小舅子李衙內瞧上了張金哥,這才尋了淨虛說項,試圖讓鳳姐兒出面逼迫長安守備退親。
這長安府尹就是知府,乃是正四品的文官。其小舅子可不能住在衙門裡,豈能稱得上衙內?且原文中淨虛給鳳姐兒就三千兩,這老尼姑私底下能沒好處?如此算來,說不得那李衙內為此事就生生出了五千兩。
這也就罷了,莫忘了張家還要退親呢。守備給了彩禮,張家要退親,依著規矩就要雙倍返還。且算彩禮不過三千兩,這就是說張家要退六千兩銀子!裡外裡算一算,張家、李衙內為這樁事足足拋費了一萬多銀子。一個知府的小舅子,哪兒來這麼多銀錢?
鳳姐兒就道:“什麼李衙內,我還當是淨虛亂說,誰知竟真個兒是衙內。他姐夫是長安知府,親爹卻是武英殿大學士李世傑!再有,那李衙內也不是明媒正娶,而是相中了張金哥,想要納了做妾室。
虧得我沒理會,前兩日長安守備一紙訴狀告上朝堂,李世傑鬧了個灰頭土臉,轉頭兒便將那李衙內打了個半死!”
瞧著王熙鳳心有餘悸的模樣,陳斯遠忽而醒悟過來……那李世傑可是文官出身,素來與賈家這等勳貴沒瓜葛。若不是自個兒攪了淨虛好事兒,待鳳姐兒真個兒包攬刑訟辦成了此事,你猜落在皇帝耳朵裡會如何想?李世傑素有清名,李衙內估摸著是不想讓其父知曉,這才寧可拋費銀子來走賈家的門路。
問題是李衙內犯渾,鳳姐兒若知道真相可不敢犯渾!
當朝大學士與賈家攪在一處,皇帝能不心有忌憚?
陳斯遠在此一世混跡多年,早非吳下阿蒙。這年頭莫說是勳貴人家,便是地方上的大戶,又有哪個不染指刑訟的?這等事兒不上稱輕四兩,上了稱重千鈞!說白了,此時可是家天下,只要沒影響江山社稷,皇帝本人根本就不在意。
此一番又不同了,賈家與當朝大學士攪在一處,皇帝能不多想?說不得來日賈家被查抄,此一事便是因由之一!
想明此節,陳斯遠就笑道:“也是兄弟我瞧那淨虛包藏禍心,這才多嘴了兩句。”
鳳姐兒笑道:“什麼多嘴,我看遠兄弟提醒的好。”頓了頓,又道:“是了,今兒個可請了太醫來診治?”
外頭紅玉答話道:“回二奶奶,昨兒個王太醫開了方子,今兒個瞧著大爺好轉了許多,就沒叫太醫。”
王熙鳳蹙眉道:“遠兄弟瞧著單薄,可不敢輕忽了。”轉頭吩咐平兒:“你過會子叫王太醫再來一回……誒呀,王太醫今日告假。罷了,還是明兒個吧。”
又轉頭與陳斯遠道:“家中太醫,也就王太醫本事高明。”
陳斯遠戲謔道:“是,姓王的哪兒有不厲害的?瞧瞧二嫂子,東西二府裡裡外外整治了個周全,換做兄弟我只怕撓頭不已,一時間還不知從何處下手呢。”
王熙鳳掩口大笑道:“誒唷唷,遠兄弟這是臊我呢。等你二哥回來,我須得叫他與你好生說道說道。”
陳斯遠就問:“二哥快回來了吧?”
鳳姐兒就道:“方才剛回來個小廝,說是明兒個到通州,後兒個就能到家。”
陳斯遠面上不變,心下暗忖,後日啊……就賭那賈璉敢不敢說真話了。想來以賈璉那公子哥習性,先前書信中就自行遮掩了,到時定不好宣之於口。
王熙鳳與平兒坐了不到一盞茶光景,因著家中事務繁忙,緊忙便告辭而去。
……………………………………………………
轉眼到得二十一日。
這日剛過晌午,寶玉正在房中寂寥。幾個丫鬟打趣連連,偏寶玉心中記掛著‘好兄弟’秦鍾,竟愁眉不展,也不搭理人。
此時有丫鬟進來道喜:“二爺,林姑娘回來了!”
寶玉一怔,頓時大喜過望。丟了書冊趿拉著鞋子就往外跑。晴雯、襲人嗔怪幾句,到底扯著寶玉換了衣裳,這才放其往榮慶堂瘋跑。
一路過得垂花門,轉眼進得榮慶堂裡,便見黛玉吩咐著紫鵑、雪雁兩個,正從書箱裡逐個將孤本、珍本拾掇了,往那碧紗櫥裡安放。又點算著各色禮物,有給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寶姐姐的,也有給寶玉的。
寶玉定定看了幾眼,喜道:“林妹妹!”
黛玉轉頭觀量,徑直將個畫卷丟過去:“來的剛好,這是給你的。”
寶玉也不看是什麼畫卷,喜得抓耳撓腮,忽而想起出殯時北靜王送的鶺鴒香串,趕忙褪下來塞給黛玉:“林妹妹,這是北靜王送我的鶺鴒香串,你戴上瞧瞧。”
黛玉驟然變了臉色,隨手丟在地上,蹙眉道:“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它。”
寶玉正要辯解些什麼,便聽得環佩叮噹,眨眼間迎春、探春、惜春與寶釵一併來了,眾姊妹一別經年,黛玉自是迎了過去。
寶玉便嘆息一聲拾了鶺鴒香串,傻笑著瞧著姐姐妹妹們重聚在一處。
另一邊廂,賈璉見過賈母,見過賈政,又與鳳姐兒說了半晌話,忽而有婆子來叫,說是大老爺要見。
賈璉緊忙拾掇齊整了,往東跨院外書房而去。
進得內中,賈璉束手而立,心下忐忑難安。
只聽賈赦問道:“如海果然沒給婚書?”
賈璉心下狂跳,咬死了道:“不曾。前幾回老太太來信,一直不贊成入贅之事。待後來林姑父病入膏肓,這才鬆口兼祧之事。且林妹妹年紀還小,要開親只怕還要六、七年,因是才將此事託付給了賈雨村。”
賈赦先前見了陳斯遠的婚書,這會子全然不曾起疑。又暗中計較一番,這才頷首道:“黛玉師從賈雨村,倒是在情理之中。林家各房又如何安置的?”
賈璉道:“很是鬧了一場,不過有賈雨村出面,林家各房也不敢鬧得太過。分潤了林姑父三成家產,也就散去了。”
賈赦點點頭,正要繼續發問,忽而有小廝入內回道:“大老爺,老太太請了老爺、太太,又叫大老爺與璉二爺一道兒往榮禧堂議事。”
婚書沒拿回來,這事兒一直懸著,賈家自然要關起門來計較。且招贅、兼祧一事,不好與外人道,也不好讓小輩的知道,所以乾脆去了中路院的榮禧堂。
賈赦思量道:“沒叫大太太?”
小廝只打躬沒言語。
賈赦冷哼一聲,想著邢夫人好歹能幫著說一嘴,便道:“這等事兒怎能少了人?去,打發人叫大太太一道兒去聽聽。”頓了頓,又道:“再打發個人與遠哥兒說一聲,讓他留在院兒裡別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