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黃紙(三)
“這畫符的人好像也不是純粹騙吃騙喝,起筆走墨間還能凝出粗淺的紋,留氣於其上,想必也是個凡骨七品以上修出了真氣的人物。”
葉枯手指摩挲著紙上畫符,粗糙的砂感磨著指腹,像一枚老紙錢。這一道符紙已經破損,是被人強行破去了其上的紋,已然變成了一張廢紙。
“江竹溪把它扔了做什麼?”
葉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昨夜陰風來時隱約中感到有魂氣一團沒入了驛館某處,念及此處,他臉色一變,一閃身消失在了房中。
樓上,江竹溪正欲開門出去,纖細的瑩白的手指才觸及門框,便被一隻同樣白皙,未曾沾染陽春水的手按住了。
江竹溪鉚足了力氣卻動彈不了分毫,小臉上有一抹驚慌閃過,自然逃不過葉枯的眼睛。
葉枯笑著向前近一步,江竹溪便板著臉退一步,兩人間的距離在拉進,他甚至能嗅到那一股獨屬於少女的幽香,看見那微微蹙起的眉頭上溢滿了一層細密的香汗,看見那櫻桃般的唇瓣微微顫抖,張了數次,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只三五步,“江竹溪”玉體流轉出一陣碧藍色的光芒,鬼氣湧動,葉枯卻似早有預料般,抬手打出七道黑白玄氣,封鎖了這方小天地,庚金劍識遙指“江竹溪”,將她一身的鬼氣盡皆驚了回去,不敢妄動。
“江竹溪”不曾喊叫,只死死地盯著葉枯,那眼神不像恨,彷彿是在看一個……冤家。
“鬼魅之物,速速離了這姑娘的身軀,不然我這一劍斬下,只怕你就得神形俱滅了。”
葉枯冷冷開口道,他不像嶽丘之輩,對這等鬼魅妖物深惡痛絕,信奉的是人鬼殊途,但此殊途卻有同歸之期,人可憐,鬼又怎麼不可憐呢,人辯可聽得,鬼辯當然也可聽得。
“你倒是愛管閒事,只可惜來晚了一步。”話挑到了明處,“江竹溪”臉上非但不見絲毫慌張,相反卻莞爾一笑,揭開床幔坐了上去,雙手反撐在床上,擰出菊花瓣似的褶皺來。
“現在,我就是江竹溪,江竹溪就是我,你一劍斬下,固然可以將我斬殺,可憐這女孩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也要被你一劍送下冥府去了。”
葉枯只一笑,不提此事,道:“我不是什麼斬妖除魔的衛道士。江竹溪、你,於我而言都沒有什麼區別,不殺,是心情好,殺了,是心情不好。只這人間煌煌,鬼物侵擾人身,總要說出個道理來才好。”
“江竹溪”似是有恃無恐,將雪白的脖頸一揚,嗔道:“我就不!你奈我何?”
她像是在賭,賭葉枯不會下殺手,賭江竹溪是她的擋箭牌。
庚金劍識一顫,三寸金劍如虹,眨眼便至。
“慢!”
殺機現,劍未至,“江竹溪”立刻驚叫出聲,似是知道葉枯的為人,不斬便是不斬,劍出便不會有任何憐香惜玉之情。
她周身氣息陡然一變,褪去了少女的青澀,轉出一股成熟一些的氣質來,只是沒有熟透,像是一個掛在樹梢開始轉紅的青蘋果。
“江荔!是你!?”
葉枯望著床上的人影,此刻她周身氣質頓改,讓他不禁恍然,這不是蘇清清院中枯井裡的那位鬼狐女又是誰?
怪不得他一見到江竹溪時便覺得有一股熟悉之感,這世間竟真有樣貌如此相似之人,說這一狐一女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也毫不為過。
只是那時的江竹溪一定還是江竹溪。
如在夜聞狼嚎的那一日讓在他頭頂上貼符紙的江竹溪定是那十年出頭的女孩兒無疑,絕無可能被江荔這女鬼奪了捨去,
憑江荔這點修為,要想瞞過葉枯是不可能的。
江荔有些幽怨的颳了葉枯一眼,道:“這才分別幾日,葉公子只怕是就記得人家有個叫江梨妹妹,全然忘了我這做鬼的姐姐了。”
見是熟鬼,七道玄氣收起,黑白斂去,葉枯上前兩步,問道:“蘇清清與江梨去了哪裡?你又為了什麼半夜三更的鼓盪出一陣妖風,佔了一具肉身?”
江荔聽了,收了那副幽怨的神色,正欲娓娓道來,卻恰巧江橫敲門,催促江竹溪起床趕路,只是這做二叔的還不知道,自己的侄女已經被一隻女鬼奪去身軀了。
葉枯心知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深深地看了“江竹溪”一眼,道:“來日方長。”
遊物境起,消失無蹤。